奉晓声这个人,怎么说呢,说他有点傻,明知有些事情有些人孤注一掷也得不到什么回应,他还是试了。
但是除了在药云乎身上犯傻之外,他精明狡黠是认真的,不然也不会从一个普通人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位置上。
也许两个人都背负着我们常人没法领会的岁月洗礼所以惺惺相惜,也许只是看对了眼。
无论如何,今天距离替他在秘世网发寻人启事已经过去了第三天,依旧没有任何讯息。
奉晓声很忙,他去了m国,不知何时回来,这事儿,我也暂时放在了一边,希望不日可以得到关于那个鲛人少年来的消息。
近几日,总是睡眠很差,也总是做一个每一夜都会延续下去的梦。有些困倦,所以今日的日记便记到这里……
距今两千三百年前的春秋时期的巍国。
这一日,天降大雨,雷鸣闪电。人世的五月,若是在神鲛异世被称作神怒期。
所谓神怒期是指天连绵阴雨,频繁降惊雷,深海之下皆是通明,那响声贯彻整个海域,药云乎作为神鲛异世鲛人一族的族长,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便会被惊雷追着打。
他从记事起被追打了太过遥远的岁月,虽说早就有了躲避的心德,还是免不得被击中几次,休息几日方能自愈,但是那刺骨的疼痛至今记忆犹新。
今日是药云乎来到人世的第三日,人世时间与异世大陆竟然同步,这是神怒期的第一日。
药云乎坐在床上,他每次听到屋外的雷鸣,水色的眸子便会不自觉地微微收缩一下,鱼尾微微颤动。
这一切却被奉晓声看在眼中,他轻笑一声,起身拿起带了帽子的大裘来到药云乎身旁。不顾药云乎的反抗将大裘为他披上,帽子带好,这才满意地道,“你既然怕打雷,戴上帽子便听不到了。”
“已经穿了许多,为何还需多穿一个?”药云乎三日内对奉晓声用的语言熟悉了不少,唯有一些数量词上或者语法还有些错误。
“你不爱穿衣裳的习惯得改改,衣不蔽体不成体统。”奉晓声重新将被药云乎脱掉的帽子带好。
“我族人皆是如此,依我看来,你穿衣才是多此一举,身体发肤皆是天赐,为何不可坦然视之?”药云乎皱眉道,他露出帽子的浅色长发因为不解而在身侧微微浮动,如同海中悠游的水草。
奉晓声看着他扭来扭去的头发,不由得低头一笑,正待开口却听门外传来敲门声,奉晓声听及此面色微白。
“怎么……”
药云乎正要询问,却被奉晓声用手指放在他的唇上止住了话锋。
“何事?”奉晓声起身将床帘拉好,示意药云乎莫要说话。
奉晓声向来喜静,他的留客居只有寥寥无几的宫娥,若不是巍王又要找他,想不出还有何事。
“巍王有请公子。”宫娥并未催促。
“门外候我,换一件衣裳便来。”
“诺。”
药云乎听着床帘之外脱衣穿衣的窸窣声,不知巍王请奉晓声是做什么,也不知奉晓声会不会向巍王供出自己的存在。
药云乎床帘被拉开,是奉晓声来同他道一句别,他用只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去去就来,莫要离开。你且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他黑色的眼睛却闪着晶莹的光,那个勘破一切的眼神让药云乎无法拒绝,只能相信。
奉晓声是傍晚时分出的门,那时雷雨大作,药云乎坐在床上等他,等到夜晚雨小了,等到深夜雷鸣散了,等到凌晨雨停了。
“还未回来。”药云乎不知奉晓声去了哪里也不知他此去是忧是喜,只是通过这三日与奉晓声的交谈,体悟到了他似乎在这里也只是身低位卑的过客,甚至比客还要卑微一些。
而奉晓声未同自己说,自己也不好去问,就像奉晓声没有追寻自己从何而来,为何满身伤痕,为何并非两足一般,尊重是相互的。
但是,今日药云乎却不知为何想要去探寻,因为奉晓声的离去让他不安甚至有些不明所以的愤懑。
药云乎眼神微黯,从床上起身,鱼尾被奉晓声强制让他穿上的衣袍盖住,这一身衣裳是奉晓声的,对药云乎来说微有几分大,拖地了一段,所以将鱼尾遮得严严实实。
穿了衣袍和斗篷大裘的药云乎看起来倒是跟常人并无太多不同,他浅色的头发被遮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低垂着眼帘掩饰住水蓝色的瞳。
药云乎此时身伤尚未痊愈,已经三日未接触日月之光,仙法也微乎其微,他勉强施法改变自己属性到【石属性】,以让自己存在感降低到常人无法感知。
他此时已经没了灵力,向来只是在柔软的海水中摆动的鱼尾,却踩在坚硬的地上,痛如刀绞。
药云乎回头看了一眼柔软的被褥,却松开了扶着床帏的手,缓缓挪动鱼尾往门口去了,走到门前,已经是大汗淋漓。
他屏息听了门外无人,便轻轻推开一个门缝出了门,仔细关好门,一路沿着长廊往前走,走了不多时,他的鱼尾已经磨破了皮,他只好停在旁边的廊柱旁的栏杆上坐着歇息一会儿打算再上路。他轻轻喘息着,却听闻脚步声传来,赶忙收了呼吸,将鱼尾往旁边收了。
药云乎隔着廊柱,远远的看到灯火阑珊两个宫娥扶着一个人往这边缓缓走来,那人似乎受了伤,他扶着腰每走一步都会顿一下。
行至近前,药云乎仔细看了才发现正是奉晓声,那个举止温雅风度翩翩的奉晓声……如今却为何成了这个样子?
药云乎心中一动,但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因为他的【石属性】必须完全跟石头一样一动不动方能生效……
果然三人从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屏气凝声的药云乎跟前经过,什么也没感觉到。
药云乎一个鲛人,鼻子可以呼吸,但是不用鼻子呼吸也可以用皮肤,屏气自然不在话下。
走了不远,却听到奉晓声声音几分虚弱地摆摆手道,“阿佩兰儿,你们回去吧,剩下的不远,我自己走。”
“公子……”
兰儿正要说话,却被阿佩拉住了手臂,“公子,您小心,我和兰儿先退下了。”
“嗯。”
兰儿担心的回了几次头,却被阿佩头也不回的拉走。
药云乎看着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十分好奇,想要听她们在说什么,便默默打开了声呐接收功能。
“以往巍王只是一月才宠幸公子一回,为何今日才不过半月便……”兰儿几分失落地道。
“这说明巍王对公子已经不同以往,对公子而言是好事,这样留国才能保住。”阿佩叹道。
宠幸是什么意思?药云乎皱了皱眉,想着回去要问问奉晓声。
“可是……”兰儿正要说话,却见那边来了一个年老一些的宫娥,便立刻不敢说话了……这女人是巍王派来盯着公子的。
“你们送了公子便快些回去,公子喜静,你二人莫要扰了公子清静,公子刚伺候了大王,累得很。”那宫娥说完便拂袖而去,走远了。
伺候……药云乎再傻也该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了,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谁?”兰儿看着药云乎的方向轻声喊了一声,“阿佩姐姐,那边好像有人……”
“哪里有人,兰儿,你不要一惊一乍的,不过是块石头罢了。”阿佩仔细看了,抬手拍了兰儿一下,轻声道,“走吧,回去再说。”
“嗯。”
两人走后,药云乎从廊柱上栖身下来,往回走去。
到了近前却看到打开门慌忙赶出来的奉晓声,他的眼神在药云乎身上晃了好几次才确定那是药云乎。
“你哪里去了?不是让你不要出门?为何长的跟个石头一样!”
“……”忘记取消【石属性】的药云乎被奉晓声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通,拉进了门。
药云乎坐在床上,奉晓声捂着腰给他被地上青石磨破了的鱼尾上了药,这才脱了衣衫上床躺在药云乎身边。
“睡吧。”奉晓声有些累了,他的语气几分疲惫。
“嗯。”药云乎躺下身,身旁的那个是跟他们鲛人冰凉体质不同的温热生物,鱼尾因为敷了药有些凉。
奉晓声抬手拿起枕边薄丝被,正要给药云乎盖上,却见药云乎往旁边缩了缩,不由得苦笑道,“你方才定然都听到了也看到了,不过,我洗干净了才回来的,不脏。”
“没有。”药云乎拿起被子盖住脸,“你干嘛要去伺候巍王?”
“不得不去,身为质子既然来到了巍国便没想过活着回留国。而巍王要的不过是我的身子并非我的命,已经是莫大的庆幸。”奉晓声抬起手臂放在眼睛上,又说起那句他说过很多回的话,“皮囊而已,无甚稀罕。”
“为何无甚稀罕?我觉得你很稀罕,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稀罕的。”药云乎突然起身将奉晓声的手臂拿开,低下头把自己的额抵着惊讶地睁了眼睛的奉晓声的额,认真地对他说完这句话然后起身重新躺下。
“你这是……”奉晓声还有点没从药云乎的贴头杀里回过神来。
“我们鲛人族的最高礼节,贴了额说的话便都是真心实意,绝不可说谎,否则神鲛降罚。”药云乎转过身跟奉晓声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