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在乡里卫生院的门口外面，那里围满了七嘴八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凑过去看，我个子矮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于是拼了命的往里钻，只听到上面有人喊:“是哪个天杀的摸老娘屁股。”我发誓不是我，不知道是哪个色狼趁着人杂趁机揩油，真是无耻，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不知道后面是谁一推，我被背后的人连带性的推了一把摔在了地上，嘴里进了土，等我站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在卖身救母，她头发很凌乱，脸却白白净净的，扎着一根小辫子，眼神无助却透露着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坚强，不过怎么看却是很悲伤的样子，在她面前放着一块纸牌，纸牌上面写着大概是母亲患了疾病需要动手术可是家里没钱，希望哪位好心人愿意借给她8000元钱，借给她钱的人她愿意把自己卖给他，四周围观的人只是交头接耳的你一言我一语，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捐钱，我有些动容，手忍不住的摸了摸钱包，知道里面现金肯定不够。
“让让，麻烦各位让让，麻烦了。”
一个看着年过花甲的老者柱着一根拐杖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你拥我挤的人实在太多，他也差点被挤摔倒，幸好被我扶住了，他朝我望望，微笑着无力的向我摆摆手表示没事，我松开他，他朝那小女孩径直走过去，然后在她身边盘膝坐下，将手里面一个塑料袋子裹成一团的东西慢慢打开，我一看，塑料袋子里面全是钱，有五十的，一百的，十块的，五块的，还有一块的和一毛的零散钱，他让那小女孩数数，小女孩数了很久很久才对他说:“老爷爷，总共是2024。8元钱。”那老者笑了笑将那钱揣在了女孩子的手里，他说起话来脸上的皱纹也是清晰可见:“我老啦，不中用了，这是我一辈子攒下来的钱，拿去救你母亲吧。”小女孩拿着钱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连连向他磕头，我把钱包拿出来，里面只剩下了700多块，我把钱也全部给了她说:“还差多少？”小女孩懵懂的没说话，我说:“小妹妹，你呆在这里别动啊，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冲出人群，一路询问着哪里有ATM机的地方，随着别人指的不同方向，好在被我找到了，我拿着取出的5000元疯狂地折返回去，将取出的5000元都给了她。我想我自己并不高尚。
“小妹妹，现在钱已经够了，不要在跪着了，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拿着钱去救你妈妈吧。”她向我说了无数声谢谢，也向我磕了无数个头，围观的人逐渐散去，那个年迈的老者也已不知去了何处，我抓过一个刚刚围观的群众问道:“请问您知道刚刚捐钱的那位老者吗？请问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那人呸了一声:“他啊，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我们乡的罪人。”一个人之前犯过什么过错，单凭刚刚那样的善举也是值得被原谅的吧，最后我寻着别人所指的方向终于找到了他，他穿得一身破破烂烂的，头发也没有打理，脚上的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在这寒冬的季节，风雪明显将他的脚趾冻得通红，他身边蹲着一只黄毛小狗，那小狗冻得也直打哆嗦，使劲地往他怀里蹭，他将小狗搂进怀里，小狗在他怀里躺下安静地睡着，小狗暖和他也暖和，以前我总说希望有一天能和人并肩看一场雪，如果是男女朋友的话或许那就是童话世界里的白头，没想到今日，我会和一个老者并肩看雪，他没有察觉到我在慢慢靠近，直到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才发觉了我，他并没说话，也没好奇我为什么坐在他旁边，我对他说:“老爷爷，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近距离看其实他并不老，只是历经岁月看着无比沧桑。他笑了笑，脸上又露出无数的皱纹，寻思许久，他说:“小伙子啊，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你可看错啰，我是一个罪人，是一个没有人愿意原谅的罪人，咳咳……”
我说:“刚刚那一幕明明很感人，而且我也感受到了您满满的善意，可为何？”
他咳嗽了两声说:“我年轻之时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犯下过太多连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的罪孽，刚刚那样做，只不过是在赎罪罢了，赎罪罢了。”他连连摆手。
我忍不住的说:“这天上下着雪，风又刮得厉害，您坐在这里，会受不了的，您干嘛不回家啊，您的家人呢？”
他沉默了良久，我见他竟然流泪了，那是我第二次见到老人流泪，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他将冻麻木的手放进那小狗肚子下面温热一下，然后擦去了眼角的泪，又沉默了良久，他说:“我以前混账，风光无限的时候容易得意忘形，忽视了最平淡的幸福，不懂得珍惜，我那么好的妻子我竟然还和她离婚，你说……我是不是混账？”
“那您子女呢？”
他说:“离婚的时候，女儿跟了她娘，儿子跟了我，后来啊，儿子大了也去找了他娘，他们都去城里啦，我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们啦，我老啦，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没别的啥奢求，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再见到他们一眼啊。”说完他便声泪俱下。
“您方便告诉我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他说:“我以前……以前我是这茶河乡的计生主任。”
“您就是那个以前拆掉我家门装走我家米还扣了我外公的人？您叫苏建国？”我十分惊讶。
苏建国也惊讶的上下打量着我，他似乎记不太清那些往事，他问:“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知道那时候的事的？”
“我听我母亲讲起往事的时候提起过，她说希望我记住她和父亲曾经艰难岁月历经的事情，以此来激励我，她还说起过茶河恶霸苏建国，所以我知道您。可惜我母亲去世了。”
“那你母亲是李诚心还是何丽雯？”
“我母亲是李诚心。”
“哦，是有那么回事。”他恍然大悟般的点头。他说:“那你应该恨我。”
我说:“那些不过都是往事，拿到现在来说也已是没有意义。”我好奇的问::“那您以前还贪污受贿了？”
他说:“比这更严重，好在后来是邓辉做上了乡长，我知道，他是一个为群众谋福利的好官，现在，现在都升任到城里做大官啦。”我才想到，邓辉是邓强的爸爸，邓强这么多年来做生意自然能够顺风顺水些，那小狗在苏建国怀里吼叫了两声，苏建国缓慢拂去身上的雪，说:“好啦，我也该是回家啦，这明秀叫唤准是饿了，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可它的日子还长着呢。”他起身离开，带着那个被他唤做明秀的小狗向远处去了，我知道，那个被他唤作明秀的人曾经是他的老婆，远去的他嘴里哼唱道:“十月的怀胎，永世的娘恩，一朝的夫妻，百世的缘分，第一声的爹娘，全家人的希望，第一次的洞房，羞红了的脸庞，啊，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模样，是什么能够让我们遗忘。”随着他嘴里的小曲儿渐渐在这寒冬里远了，那小狗时不时的吼上两声，倒像是在给他符合着曲，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也久久没有离去，我回去路过那个医院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又跪在那里，我以为我受骗了，不过她面前没有在放着那块纸牌，她老远便见到了我，赶紧起身朝我跑来，跑到我身边，她急切着说:“大哥哥，我终于等到你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所以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你一直等你。”
我说:“你等我干嘛呀？即便是等我，但那地上那么冻，干嘛要跪在那地上？”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是骗子，看她说话时这么开心，我想肯定是她母亲的手术做成功了。
“你妈妈的手术做了吗？”
她果然开心着说:“多亏了大哥哥和那位老爷爷的钱让我妈妈做了手术，妈妈手术做得很成功。”
我说:“那就好，那就好。”
她说:“大哥哥是好人，那位老爷爷也是好人，我说了，谁给我钱治我妈妈的病，我就把自己卖给他，做牛做马我也愿意报答这份恩情。”她眼神那么坚定那么诚恳那么像极了我们小时候的样子，我拂去她身上的雪，她也学着我的样子拂去我身上的雪。
“傻姑娘，你不用把自己卖给任何人，也不需要为谁做牛做马，好好照顾你妈妈，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她说:“娘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大哥哥不要我，也不要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你的恩情我如何才能回报给大哥哥。”
没想到她如此执着，我说:“等你将来有帮助别人的能力了，就像那位老爷爷今天帮助你这样去帮助他们就当是你回报大哥哥了。”
她点点头说:“嗯，我记住了。”我准备离开，她抓住我衣角说:“大哥哥，这么晚了，你今晚就去我家里吧，这天上还下着雪呢，我娘说想当面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说:“你娘刚刚做完手术为什么不在医院里护养？”
“娘说住医院花钱的，她说反正住哪里都能护养，住家里方便又不用花钱。”我才想起起初我把身上的钱全部给了她，现在身上已经没了住客栈的钱，取钱的地方也有些远，想想便也算了，心里刚好想去探望一下她的母亲，便答应和她一起回家，看着她，总感觉就像看到了小时候曾经的自己，去到她家的时候，她爷爷奶奶正在烧火下面条，她母亲做了手术在床上躺着，我也不方便进去看，这时才知道，原来小女孩的父亲早在几年前就过世了，家里只有她和她娘还有她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可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母亲又得了重病，于是才几岁的年纪便不得不挑起家里的重担，她爷爷奶奶一见我来了，赶忙拿出一根板凳给我坐，然后用袖子使劲擦板凳，我赶紧拦下说:“爷爷奶奶不用，不用擦，这个地方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不一样，没那么讲究。”其实那板凳上面的灰尘确实很厚，我本来想擦，可是害怕他们会误会，便就直接坐在了上面。
那小女孩的爷爷奶奶说:“兰兰，快过来给恩人磕头。”原来那个小女孩叫兰兰，他们这一举动我顿时手足无措，赶紧扶起他们，那一天的晚上，我久久没能睡着，不知道大概是多少点睡着的，竟还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我整天无忧无虑地往村西头跑，和那只狼狗互相吼，然后我和邓强、桂仙还有小虎在田野间互相追逐打闹，邓强趁我不注意偷吻了桂仙一口，被我揍趴在了地上，然后我又被小虎揍趴在了地上，桂仙在旁边为我喝彩，可我终究没能干过小虎，我们累了便一起躺在田间睡觉，互相依偎着，天也还是那么蓝，云也还是那么白，所有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抬头……阳光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