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一十九年。
长安城的太极宫,兴建于隋初年间,由于过于追求理想化的设计,而导致忽视了地形高低的因素。京都的夏天经常下雨,温度又很高,太极宫因此潮湿而温热。李世民早年征战四方,落下了一身伤痛,每年盛夏,他都要出宫避暑,而今却因为旧伤复发只得在宫中静养调息。
甘露殿内香雾缭绕,祥和静谧。
“参见太子殿下。”厅堂内一白发老翁一边行礼一边唱声道。
“宋太医免礼,父皇龙体可好?”
“启禀殿下,圣上戎马纵横,多有疾痛,尤其彼时征讨高句丽被毒器所伤,或因天阴雨湿这几日又频频发作,恐有加重的趋势。”
年轻的李治闻此露出了惶恐之色,“太医可有回春之法?父皇为江山社稷呕心一生,我实不忍他有这般苦楚,若是可以,我情愿代父受难。”
那宋太医深深一揖道:“太子殿下孝感天地,堪称楷模,只是请恕老臣愚拙,这平常之法还可缓解一二,但若想根除……太医属还得会诊几番……恐怕我等也……”
“好了,好了,”李治脸色微变般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本宫知道了,宋太医劳苦功高,就此请回罢!”
那太医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拾级而下,他哀哀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这位被病痛折磨的伟大帝王又或是自己的仕途前程。
“儿臣给父皇请安!”李治恭敬地跪拜在龙床之下雍容华贵的地毯之上,就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李世民,这位万王之王的君主,现如今亦如平常人家的老叟一般,虚弱地侧卧在床榻,一时叫人唏嘘万千。
他微微睁开双眼,看见了自己的太子,帝国的传承人,用沙沙的声音道:“吾儿平身,这几日朝中还可安好?”
李治起身上前,边上的侍者刚要看座,却被他一个凌厉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太子就这么半跪着伏在床头低声道:“父皇权且放心,庙堂之上有长孙大人、房大人等股肱辅佐,自是一切平顺。”
“青雀刚走不久,你们可曾碰面?”
“回父皇,路上未见王兄,想来是走岔了吧。”
太宗“嗯”了一声,顿了顿道:“如今,朝中大小步入正轨,边疆也尚且安定,朕最担心的还是……”
李治赶紧向前躬了躬身子,“还是你和泰儿啊!自承乾一事之后,朕真是操碎心思,朕自问勤勉一生,建树颇多,怎奈老来诸子枉生间隙。你须切记,虽然你擢升太子大位,但绝不可不顾手足之情……”
“儿臣谨遵父命。”孝顺的李治默默将此番记在了心上。
盛夏时节的东宫翠叶婆娑,蝉鸣低吟,皎洁的月光在琉璃瓦上留下清丽的光泽,只是偶尔经过的羽林军的浑浑步伐声由近及远,脆生生地回荡在红墙青檐之间。
李治放下手中的折子,凝视着那烁烁闪动的烛火,一时间情丝万缕,不由神伤起来。
他一手扶额,一边在砚台上信手转动着紫毫笔,越发显得心事重重,无以释怀。
和着微微清风,一股馨香便款款而至。李治听得脚步,举目张望,少顷,只见得萧良娣拖莲花碎步盈盈而来。
她腰肢一沉,一边给李治行礼,一边口吐幽兰:“殿下何事操劳?竟未用得晚膳,妾身这就吩咐御膳房置备些淡粥素点,即刻便可呈上。”
李治对付着应了一声,却没有正面作答。
萧良娣心思细腻,想到白日里李治探望太宗一事,便试探性地问到:“圣上龙体可好……”
李治抬起头来,不觉眼眶湿润,“父皇病痛缠身,做儿臣的却不得分担,这叫我如何吃的下去?”
“太医署哪里如何诊治?”萧良娣关切地问到。
“太医?”李治闻此,一股无明业火霍然而起,“一干俗臣庸医,对了,尤其是那个宋太医,本宫问得他医治之法,他竟答曰‘若想根除,我等也无能为力’云云,亏其‘太医署博士’之头衔,若是父皇伤情再无好转,我定将他革职查办,全家流放!”
萧良娣见得平日宽厚仁慈的李治竟这般恼羞,着实有些诧异,不过想来,太宗诸子就数他最是孝顺,如今父皇龙体有恙,说些愤懑之话亦是人之常情。
萧良娣沉思一二,突得水袖一甩,拜服在案几之下,李治见状立即起身伸手去扶,“爱妃这是作甚?”
后者朗声道,“殿下且听臣妾把话说完。”
李治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缓步坐回了案几席中。
萧良娣舌灿莲花般谏言道:“陛下龙体欠安,我等皆是心急如焚,然殿下素来宽宏,切不可意气用事。妾身闻得陛下旧时为番外毒器所伤,想必华夏医术确是难以根除;再者,殿下要以此治太医的罪,陛下乃圣明之君,一向反对滥用刑典,亦不会赞同如此轻率处置,”
萧良娣稍作停顿,美目环视四周,低声续言,“殿下入主东宫为时尚短,东莱王可是伸长了脖子惦记着此处呢!外庭的那些个臣工不少人都在观望徘徊,殿下绝不可此时因宋太医一人而寒百人,进而让东莱王伺机笼络人心,占了便宜。”
李治听得此番,细想之下不由萌生悔意,“爱妃所言极是,是本宫……是我疏忽了,我确实没想到皇兄……”
“殿下,”萧良娣抢着说:“殿下纯良,常念兄弟情义,怎奈那东莱王本就乖张,如今失了东宫,岂能甘心?殿下不与他争,只怕他人还不肯罢手哩!”
李治感慨道:“如今之事,最重要的还是父皇的龙体,若是……若是……”他哆嗦再三终是没敢说出口来。
“殿下,妾身突然想到一事,或可解忧。”
“爱妃快快讲来。”李治迫不及待站起身上前。
“若是这番外毒器之伤我中国医术无能为力,为何不去番外寻医问药呢?妾闻西域之地,多有各国人士往来,波斯、大食等医术与我大有不同,说不定就能找到神医良方呢!”
“如此可行!良娣果然天资聪颖,本宫深感欣慰。只是,”李治话锋一转,“何人可以胜任此事?”
“妾身可保举一人,若是说起塞外种种,恐怕朝中无人可出其右,此人在突厥回纥诸部的人脉、见闻亦是非凡。”
李治听过,会心一笑:“爱妃所说想必就是前朝旧裔、员外郎——杨政道吧,甚好甚好,我明早就差他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