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远方刮来,带着冥河流水哗哗摇动的声音,一盏盏招魂灯被风吹得摇摇曳曳。昏黄灯火落进少年瞳孔,相映出两张沉默对望的脸。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许久,十八皇子方才问道,声音微微打着颤。
沈修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十八皇子,眸底的灯火渐渐暗淡。最后,他徐徐把手从他肩上撤下,头一低,眸光忽然就暗淡得看也看不见了。
接着,他转身,迅速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蔺羽,我不知道呢。”
他的话从远处传来,伴着冥河之水哔啵哔啵摇晃的声响落进他的耳朵里。
他愣住,连脚步都不知该往前迈还是向后退。
他也不知是沈修本就有意,还是自己多心了,他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奈与落寞。
无奈可作遇人唯你,旁无别人可选而解,可这落寞却从何来?
十八皇子发怔,看着他的背影在竹林拐角一点点消失,最后还是一咬牙,甩开脚步,卖力追了上去。
混沌迅速涌来,所有的一切如烟而散。
凡间人.初代君相
他又来了,只是这次又老了许多,走道都有些迈不开脚步,所以就算被人掺着,也是一步一捱,走得无比艰难。
“哎,又是一个做不得生意的。”一座古旧的石桥旁,他回头望了一眼老人,压了压头顶的草帽,咕哝两句便瞥过头来,继续无精打采地垂着钓。
他下钓的河是一条雾气腾腾的大江,宽不知几许,漫江黄汤滚滚,雾霭层层。一架古旧的石桥横在江上,漫桥亦是烟云,站在桥头往远看,望也望不穿。
“小孟,老三样。”老人不计较他的冷漠,一步一步捱了过来,自顾选了靠着一面“汤”字旗的桌落了位,遥声对他喊道。
“都锅里温着呢,自己去弄。”他不耐烦地嚷着,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烦躁和怨气。
“呵呵,我今天来,可是要喝汤的。”老人和蔼笑着。
此话一出,垂钓的人立马来了精神,鱼杆一丢,风一般卷了过来,带着一身阴冷的潮气扑到老人面前,激动地问道:“此话可是不作假的?”
“不作假,不作假。”老人被他满身潮气一扑,顿时轻声咳嗽了起来。不过,他满是沟壑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好,我去取酒菜,客官稍坐。”他得了承诺,美滋滋一溜小跑进了汤铺。
待到此时,老人身旁才有一双纤纤玉手伸出,温柔地紧了紧老人的衣袍。
“晴遥,爷爷没事。来,你也坐,尝尝小孟的手艺。”
少女依言坐下,老人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膝上。
他要的“老三样”很快被端上了桌。
叫晴遥的姑娘抬眼去看,只见桌上摆下的是一坛热气腾腾的无味的酒,一尾香味扑鼻却无肉的鱼,还有一张盘底写了个“豆”字的空碟。
“孟婆家的招牌菜――醉魂酒、忘忧鱼、空灵豆,客官惠享。”他这话自然是对晴遥说的,他见她望着桌上三样酒菜琼鼻大皱,眼里的得意都快装不下了。
这时,老人举箸,颤巍巍夹起一根放到晴遥碗里说:“孟婆家的酒菜样样缺一味,但这十全九美的菜每一样又都是天上人间难得吃上一回的美味,晴遥你尝尝。”
晴遥依言夹起那根鱼骨放到了嘴里,顿时,她只感觉自己舌根一暖,鱼骨竟化成了一股酥骨的暖流顺着喉咙滑进了腹中。这一暖一滑间,她感觉这个人都莫名轻松了起来,秀眉轻轻一挑,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好吃吗?”老人慈祥问道。
少女颔首,乖巧地点着头。
“以后想吃了常来就是。”老人自倒了一碗醉魂酒,笑望着大大咧咧坐在对面的小孟,说:“不过以后来了这儿可别买小孟的汤喝,他说什么也不能买。”
小孟的脸顿时就黑了,一拍桌子,气呼呼说:“老头,你这可不规矩了!地下的事非其亲自经历可是一点一滴都对活人说不得的,你这不是坏我生意么?不行,她得忘了这一段。我去取汤来。”
“规矩里可说的是出了地下才说不得?”老人一把拉住小孟,笑眯眯说:“何况这是我亲孙女,下代南祁之主,有些事她该知道的。”
“胡扯!我不管,你这算多欠我一碗汤钱,你一会儿得多讲个故事才成。”小孟翻着白眼,一叉腰,作一副强买强卖的派头。
“好,多讲一段,多讲一段。”老人拢了拢绣着五爪金龙的长袍,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晴遥自是完全听不懂两人说的什么,美目顾盼,望了望自家爷爷,又望了望小孟,最后却是一句话也没问。
她怕自己问了,爷爷答了,会又多欠这开汤铺的怪人一个故事。
就像人间的买卖交易,钱货易主,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再不是自己的了。
晴遥知道,这故事肯定不会是一个讲了,一个听了就完了那么简单。
是的,这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交易。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地府初建,女娲担心自己造出的子民轮回要受生离死别苦,于是造出一族名叫孟婆的人,又以自己的心头血化出一条忘川来。
孟婆家的人世世代代守在轮回前的奈何桥头,以忘川之水煮汤,舀给亡魂喝,亡魂喝了这汤,就能凡尘忘尽,再不受生离死别的苦。
女娲忘了那时天地人三界是连接在一起的,做完这一切便心力衰竭而死。
后来,有活人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孟婆汤的事,便不辞万里跑到地狱里来,管孟婆家的人嚷求汤喝。
孟婆家的人自是不肯拿死人喝的汤给活人喝,就任由他们嚷求,管也不管。
再后来,十八条奈何桥被越聚越多的活人堵得水泄不通,亡魂都没路去投胎了,阴兵只好把事禀报给了掌管地府的某位大人物。
这人于是变出千万个化身,与无数活人一一交流,问他们要喝孟婆汤的理由。
最后,他从千万个回答中总结出,这些人大多数是想忘记一个刻骨铭心的人或一段伤心绝望的事。
大人物略一思考,把所有的孟婆召集了起来,说:“你们开个汤铺吧,把忘川水煮的孟婆汤用冥河水混一混,凡人神仙什么的可以用任何想忘的东西交换这种汤喝。他们得了汤,你们得他们想忘掉的。”
有孟婆不解,问:“他们想忘的我们得了有什么用。”
大人物嘿嘿一笑,说:“你们天天给死人舀汤不寂寞吗?爷觉得女娲娘娘造人有缺,现在决定赐每位孟婆一颗八卦之心。唔,然后嘛,嘿嘿,相信爷,你们会喜欢上这交易的。”
于是,黄泉路上有了孟婆汤铺,天上的仙地上的人都知道在这个铺里,一个故事可以换一碗忘记烦恼的汤来喝。
直到后来三界职能日趋完善,孟婆家的这个生意才慢慢淡了下来。
所以,守着轮回塔通往星空古葬这条路上的孟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一个好故事了――他的八卦之心早已饥渴难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