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无人知，他日高中天下闻，三年一次的会试大比如期而至。
这日，鸣雁书院的讲注课结束后，杨夫子一脸严肃的对学生道：“会试不日举行，决定你们命运的关键时刻又到了，日后是穿麻布鞋还是绸缎靴就看这次了。”正正嗓子又道，“京都松风书院明日会请国子监退下来的欧阳祭酒办一次讲座，这次下场的不妨都去听听。”
杨夫子走后，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
“青朗贤弟，我们这次虽不打算下场，但我还想去听听，说不定对后年的乡试有好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广贤兄说的在理，青朗也有此打算。”墨青朗心说还可以叫上三弟一起，就不知他们鹤班明日有没有课。
“你二位都去吗，那明个一块儿，我认识一小老乡就在松风书院读书，我一会找人帮我捎个口信给他，明天听完讲座还可以请他带我们四下转转。”一旁的辛世济插话道。
“那感情好，多谢了。”吴广贤拍拍辛世济。
墨青朗也冲辛世济拱拱手，“多谢世济兄。”
翌日，晨曦微白，墨青朗一行四人起了个大早，在雁山下合雇了一辆牛车赶往京都。
京都，延恩侯府，日暮院。
书房内，老侯爷墨勃正拆着管家薛铭送来的信，扫了几行字后，墨勃吩咐道：“你亲自去趟松风书院，把荆州赵家的少爷赵煊接进府来，会试这段时间要下人们精心伺候着。”
“是。”薛铭领命而去。
老侯爷继续展信，读完后将信件顺手丢进书桌上的香炉内焚毁。默立一会，老侯爷几步上前，推开了书房轩窗，窗子正对院中一株白玉兰，老侯爷望着枝杈间星星点点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黯了黯，“啪”地一声又合上窗户。
今日，松风书院的松涛堂里可谓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人虽多却满堂寂静，落针可闻，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学子们齐聚一堂，只为一睹大鸿儒欧阳瞻的风采。
这位国子监曾经的祭酒大人乃二十四年前的状元郎，他当时会试时所写文章被呈至御前后，先帝朱笔御批“衔华佩实”四个字，盛赞其行文雅丽，思想深邃。
鹤发童颜的欧阳瞻刚进松涛堂，等候已久的学子们便纷纷起身行礼，一个个激动不已。
欧阳瞻遂冲四方拱手还礼，扬声道：“有道是‘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看着你们这些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我想不服老都不行哪。”
欧阳大儒的这番话加上他佯作出的“酸溜溜”的语气立马引得听众们大笑起来，场面一时无比融洽，一下就拉近了台上台下的距离。
欧阳瞻待众人安静下来，又呵呵笑道：“欧阳不才，当年有幸高中状元，今个就在这倚老卖老向在座的后辈们说一说老夫的读书心得……”
一场讲座足足说了两个多时辰，从晨时直讲到午后方休，学子们个个听得是意犹未尽，欧阳老先生都已离席，还聚在那三五成群地议论交谈。
“不愧是大儒，讲的是字字珠玑。”墨青书一脸仰慕。
墨青朗也心生感慨：“是啊，今天真是受益匪浅。”
“唉，听完后，我怎么对这次会试更没信心了。”今年要下场的辛世济一脸郁闷。
吴广贤听了这话，拿扇子敲敲辛世济的肩膀，“世济兄，打起精神来，你可是考过乡试的人，乡试都过了，会试还会远吗。”
四人正在说笑，辛世济的老乡年嬴朝他挥着手小跑了过来，“今个人太多了，早上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你在哪坐着。”
“呵呵，有劳年老弟。”辛世济又将鸣雁书院的同窗们一一介绍给年嬴。
几人相互见礼后，按年龄序了齿。
“对了，年老弟，今天我见好多人都穿着这件，难道是你们松风书院新发的衣衫？”辛世济看着年嬴身上那件滚金线锁银边分外招摇的外袍狐疑道。
“是啊，好看吧。”年嬴伸展双臂，得意地转了一圈向鸣雁书院的四位“土鳖”展示，“我们书院今年新来的一名学子嫌弃发的衣袍太土，就自掏腰包给大家重做了一身。”
鸣雁书院“四土鳖”：“……”
“走，我带你们逛逛松风书院。”年嬴热情地拥着四人往外走。
“这里就是思源堂，里面尊放着创建我们松风书院的三位大儒的雕像。”年嬴指着一座雕梁画栋的祠堂解说道，“用料全是五十年以上的松木，据说是扬州首富邓崇当年为把他那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塞进我们书院捐建的。”
鸣雁书院“四土鳖”：“……”
“这儿就是风雅精舍，乃是学子们读书读累了品茶听曲，抚琴唱和的休闲放松之地。”年嬴满脸兴味。
鸣雁书院“四土鳖”：“……”
年嬴抬首看了下日头，“呦，都这会了，我说怎么觉得饿了，走，我带你们去书院的珍馐馆用饭，那里的掌勺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各地大厨。”
鸣雁书院的“土鳖”们已经被震撼麻木了，望着面前琳琅满目，南北风味的各式佳肴，回想着鸣雁书院三餐不变的汤汤水水，只想默默垂泪一句，有钱就是任性。
这边，赵煊正带着薛铭往珍馐馆走来，“薛总管，真对不住，让您老等了那么久，都怪我只顾着听欧阳大儒的讲座忘记了时辰。不过，我这次带入侯府的行李很简单，现已归整好了，我们不如先用过饭再启程。”
“赵公子客气，小的恭敬不如从命。”薛铭不卑不亢地道谢。
此时，一行人说笑着与他俩擦身而过。
“我没说错吧，那东西好吃吧。”
墨青朗点头称是，“年世兄推荐的极好，南方的莼菜羹果然鲜美，能在北地吃上真不容易。”
“说到吃，我还要介绍一个，我们书院附近有一个卖糕点的小作坊，别看那里连个招牌都没有，口碑可是我们书院公认的好，每天做的都不够卖的。”年嬴把自个都说嘴馋了，“走，我们再去那看看。”
……
“薛总管，你怎么了？”赵煊奇怪地望着一脸呆滞的薛铭。
“像，真是太像了，怎么会那么像……”薛铭神神叨叨地小声嘟哝着。
“薛总管？”赵煊轻轻拉了一下薛铭的衣角，“你没事吧？”
薛铭这才回神，支支吾吾地岔开话题：“没……没事，一时晃神了。对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用完饭好回侯府。”
薛铭一路上都神思不属，想着心事，难道大公子没死，还在外娶妻生子了。不能啊，当年尸体抬回来时，的确是大公子啊，虽面容难辨，但那块只传嫡长的玉佩是在的。
安顿好赵公子，薛铭不敢耽搁，疾步去了日暮院。
“你是说，今个在松风书院见到一个长得像勋儿的人。”老侯爷激动起来，大口喘着气。
薛铭赶紧喂了老侯爷一盏热茶，为主子顺着气，“侯爷，您别吓小的呀，御医说了您现在的身体不能气不能激动。”
“我的身子我知道，还死不了。”老侯爷推开薛铭欲搀扶的手，“你没跟上去打听一下。”
“当时赵公子也在场，小的就没跟上去。”
“嗯，考虑的对，这事你先谁都不要说，私下去松风书院查访，事关重大，你亲自去。”
“是，那个，是不是大……”
老侯爷摆摆手打断薛铭的话，用口形比了“有人”两个字。
须臾，书房门被敲了三下，“侯爷，老奴是夫人身边的宋嬷嬷，夫人念着您这段时间身子不好，亲自炖了甲鱼汤给您补身子。”
老侯爷冲薛铭使了个眼色。
薛铭开了门，挤出一个假笑：“夫人真是孝顺，宋嬷嬷把汤给我吧。”
“薛总管也在呢，侯爷的身子还好吧。”宋嬷嬷探头往书房瞟。
“侯爷的身体好着呢，宋嬷嬷走好。”薛铭不动声色地挡了挡，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那老奴先告退了。”宋嬷嬷朝书房福了福身子。
薛铭目送宋嬷嬷出了日暮院才关上书房门，骂了句：“这看院门的小禄子又不知跑哪去了，小的明个就换了他。”
“这都换几个了，换汤不换药，都一样，留下他吧。”老侯爷的声音沧桑又无奈，“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都觉着我要是去了，这侯府还不是那位的天下。”
“候爷，您别这么说，小的听了心里难受。”薛铭声音有些哽咽，“还有老夫人呢。”
老侯爷摇摇头，“她？她哪里是那位的对手，不言听计从就不错了。如今的寿阳院怕是蚊子都得先过了那位的眼才能飞进去。”随即苦笑道，“我今天就跟你交个底，当年勋儿出了事我虽发现抬回来的尸身不是他的，却并不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派出去寻找的人也一无所获，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纵然我不愿相信也只好当勋儿不在了。今天听你所言，我估摸着那人十有八九是勋儿的后人。”
老侯爷又哀叹一声，“唉，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些事我不愿深究，所以那孩子对侯府有怨，对我有怨哪，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不回来看一眼我这个糟老头还在不在了。”
“侯爷，您放宽心，小的一定把大公子找回来，等他回来一切都会好的。”今个既得知大公子尚在人世，薛铭打定主意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替侯爷把人带回来。
这边，宋嬷嬷走在回秋鸿院的路上不住暗骂薛铭，你个没眼力见的，等老侯爷哪天去了，有你哭的时候。
秋鸿院厅堂中，五姑娘墨霜正在祖母跟前撒着娇，“祖母，我都大好了，您就解了我的禁足令吧。”
坐在上首楠木描金靠背榻上的杜氏斜瞥了墨霜一眼，“是哪个一路昏迷着被送回来的，那种开在犄角旮旯的小馆子你也敢去。”
墨霜正欲接话，收到立在祖母身侧母亲房氏警告的眼神，立马闭了嘴。
不一会，宋嬷嬷走进来，向夫人杜氏、二太太房氏、三太太崔氏、四太太陈氏及各位姑娘分别请了安。
杜氏见到她来，立刻挥挥手，“我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宋嬷嬷过来给我捶捶腿。”
众人散去后，杜氏闭上眼，声音似有若无：“怎么样？”
宋嬷嬷左一下右一下地轻捶着杜氏的小腿，低语道：“老奴没见到老侯爷，是薛管事接的汤。”又道，“老奴在前院打听了一下，薛管事今个去松风书院接了一位荆州的赵公子入府，说是会试期间来府借住的。”
“荆州？”杜氏猛地睁开眼，拔高了一丝音调。
“夫人别担心，老奴都打探清楚了，这位赵公子虽出自荆州，但他们家是大前年才去那的，他父亲赵炳大前年进京述职，几经托人最后走了老侯爷的关系，被平调到荆州当了知州。”
“原来如此。”杜氏放松下来，“这府里，尤其是前院那块，你给我盯紧了。”
“夫人放心，老奴晓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