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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是春日游园时

端木栒发现林都寺院里的菩提树开了花,粉白色的瓣下结着岁月的清香。

“啊,真好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多少嗅到了老檀木腐烂的味道。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在这座略显破败的院落里,粗壮的菩提映衬着四维遒劲的银杏,繁盛的枝叶斑驳了石子路无规则的纹理。端木栒停下了脚步,他将自己沐浴在那片青葱色的繁阴里,目光如同四月里明媚的阳光,落在不远处那座古刹的青瓦上。

端木栒能感受到来自菩提树站立的沉默。时间流逝,木国走过了多少个繁盛的春秋;菩提无言,又熄灭了多少先祖神明的香火?翠绿、透明、光滑、纯净,桃形叶片上的脉络在阳光的凝视下,片片了了分明,似乎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而断断续续的几声鸟鸣,在渲染出一幅“山深闻鹧鸪”的图景之余,又多添了几分幽静下的荒凉。

古印度曾有菩提树下涅槃成佛的传说,而如今却早可以说是“萧瑟东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已经是一个神灵与信仰渐渐远离人间的时代。

端木栒推开了虚掩的木门,顺带着进来的一股清风,吹开了遮掩神明的残破的幡帘。“哥哥们知道我来过这里会不会嘲讽我呢?”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心里泛起了嘀咕。

记得三四岁的时候,端木栒的爷爷就告诉过他,木国各地的寺院主殿供奉的是木帝太皞,是木族精神的领袖。这一切在《淮南子?天文训》中记载道:“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其兽苍龙。”在大化朝之前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国民来这里虔诚的朝拜。缭绕的熏香弥漫在空气里,木神的力量恩赐给木国无上的福祉。

“那现在为什么荒凉下来了呢?”当时端木栒问道,“这不是对神明的不敬么?”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我们不信神了,这是科学至上的社会了!”还没等爷爷说完,大了端木栒五岁的三哥端木椽便抢着回答道,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可是这样真的好么?神明会不会惩罚我们呢?”

端木椽本想接着回答下去,却被爷爷制止住了。爷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只是任凭无言的沉默淡漠了天边微红的晚霞,凄楚的鹤唳斩断了心中无限的思绪。

当时的端木栒并不理解爷爷的沉默,他只看见三哥端木椽朝他做了个嘲讽的鬼脸,然后向大哥端木杙的书房跑去了。只有一旁一直未说话的二哥端木柯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目送着爷爷叹息着走向了大院的卧房。夕阳把人影拉得好长好长。

“栒,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去休息了。一会儿要是被爸爸发现你还在院子里,他又该教训你了。”端木栒只记得自己被二哥轻轻地抱了起来,枕着他宽大温暖的肩膀,渐渐在一丝倦意的侵袭下合上了眼睛。

现在端木栒面前的这尊太皞像,已经分不清是貞和年间的作品还是更早的平城时代的塑雕。由于石头本身的质量粗糙、不坚实,再加上几百年的岁月消磨风化,神像如今也只有头部、身体和蛇尾的形状依稀可辨。可能很久没得到过修缮了罢。塑像的袖子很长,几乎拖到衣服下摆,好像合着掌,只有胳膊周围显得比较粗些。从它的形象和规模来看,还能想像出曾经的人们对东方木帝太皞的尊崇信奉。

虽然爷爷一直未曾说过,但端木栒从国中的历史课和政治课中得知了木国寺院荒凉的原因。《诗经?小雅?北山》曾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木国大化朝之前,周天子施恩四方,五国臣服,人民在金、木、水、火、土五位神灵的庇佑下繁衍生息。然而自从二百多年前北方蛮族犬戎攻破镐京,周平帝姬宜臼东迁洛阳以来,五国各自加快了工业革命的进程,都妄想直捣东都,问鼎中原,神灵与信仰在欲望与野心之前被人们背弃。现任木国君主东宫森改元祺安后,更是在全国上下发起了灭神运动,曾经繁荣一时的木国寺院就此荒凉下来。

即使是在以前的木国,人们膜拜神灵最根本的目的还是祈求,国君祈求国泰民安,农民祈求风调雨顺,商人祈求财源广进。人类本是渺小,可欲望却像望不到边际的汪洋,他们向神明诉说苦难,在神明的庇佑下完成一次次与大自然心灵的沟通,在虔诚而温顺的对话中实现毕生的夙愿。但端木栒觉得朝拜木神还有更多深刻的意义,他认为这是一种通过供奉神明表达对大自然敬畏的方式,这是一种与天地之灵分享人生喜怒哀乐的途径。人们应该慈悲地面对,智慧地领悟,宽容地接受,勇毅地改变;常怀利他之念,把一种缺乏禅意的生活过出氤氲禅意,在人间烟火味中潜心修行,使菩提树常绿,明镜台常洁。古语:“木曰‘曲直’。”或许,这也正是木文化所代表的仁爱行善最根本的内涵了。

的确,生活带给人类的考验,人类不能单纯指望着神明去替他们消化。无论是以个人名义,还是以家国名义,祈求的冲动来自利己,欲望的本源即是自私。而如今五国科技的滥用,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错误的延伸呢?只是换了祈求的对象,连最后一丝敬畏也消失殆尽,滋长了的是野心的猖狂与丑态。

端木栒静静地感受这份远离尘世来之不易的清静,殿外的风声落叶声此刻却听得更加分明。钟嵘《诗品》中有这样的句子:“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此时此刻,端木栒的心变得柔软下来,他似乎听见一个清纯声音的呼唤,不禁间也跟随着吟咏起来:

“齐鲁名都,岱宗仍故,拜游径自听风。看阴阳晚晓,却酒舞生平。自明治、维新事后,铁车银舰,还欲言兵。叹深林,孤寺苍龙,谁伴蝉鸣。”

一词终了,不远处响起了清脆的掌声,连带着脚步声也渐渐地清晰。他回过头去,只看见六王子东宫殷爵和萧栊已经大步流星地走来了。

原来是昨天上完专业课后六王子东宫殷爵给端木栒和萧栊来电话,邀请他们去水木行宫踏青。寒食节刚过,马上就是清明节,叶绍翁诗云:“春色满园关不住”,理学家朱熹亦道:“姹紫嫣红总是春”,似乎现在正是一年中大自然最生机勃发的时节。

“你总该知道在咱们林都最好的赏春去处就是水木行宫的!前几年日本昭和天皇有派大使白鸟藤三郎进贡给我父王50棵樱花树祝寿,父王命人载在行宫里,约么现在正该开花了。”东宫殷爵说着,浅浅一笑,多了几分孩子的烂漫。

“可是王室不该马上准备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么?要是王上发现你出来玩了.。”端木栒没有接着说下去。

“父王那儿好说.反正我又不是世子,没什么工作量,真正该紧张的是殷柠大哥..”东宫殷爵的声音有了几分消沉,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里的阳光,“栏棂也会来,他本来说想体验书圣王羲之《兰亭集序》里“曲水流觞,修褉事也”的雅趣,不过那里又没有小溪。”

“栏棂真这么说的?!你没听错吧?”

“刚开始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有情趣的一面呢。”

“呵呵,那还要用薛涛笺么?”

“..也许吧,谁知道呢?情若有所发则心之成咏。我建议你还是带上纸笔的好。”

“那我们哪里见呢?”

“辰时三刻,木王街林都寺前见。”

“嗯,好..”

端木栒挑了件天青色的马褂穿上,戴上玉佩,挂上香臭,,背上背包,出门去了。这在木国中上层阶级是很普通的穿着。

水木行宫的“元宵节”也是有名的。这座行宫是第九代国君木武公东宫黁从明京迁都林都后于乾奚二十年营造的。整个建筑群仿建明京旧王宫的御花园,又融合了很多土国和金国的园林特色,正门外的水木一条街在上元时都会举办整个木国最盛大的灯谜晚会。不过就历史而言,它却无疑比一街之隔的林都寺晚了整整两个世纪。

端木栒是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们,他将其美名曰为:“从人类计时文明下的解放”。所以当他让觉安开车,急匆匆的从自家宅院到达木王街时,才刚过了辰时二刻,太阳拖带着歪斜的影子悬在东山的尖头上。

“何不到林都寺转转呢?”他这样想着,迈上了那通向神居的几百级石阶。

“子策,你果然来这里了!半阕《扬州慢》填得倒也十分尽兴啊!”东宫殷爵说道不禁拍着折扇哈哈大笑起来。

“六殿下吉祥。”端木栒闻声赶紧起了身,正准备福身请安,却被东宫殷爵一把拦下。

“免了。这里又不是王宫,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况且我也不是世子..”

“知道了,宋公..”

“子策,不是说好了在木王街集合么?你怎么来林都寺了?今天六殿下微服出访,要是被媒体曝光来过这里总要引发舆论战争的。”萧栊有些不大高兴了。

“无碍,既然来到这里就给木帝上炷香吧,然后再拜下后院的青龙像。毕竟又快到清明了。”

“可是..”萧栊是个很谨慎的人,他还有些放心不下。

“没什么可是的,我只是个连爵位都没有的庶出王子,不是媒体的焦点。还有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赏花,你不用担心了。”

萧栊没有再说什么,他很少表露自己的情感,但从他微锁的眉宇间还是可以猜出他并没有完全平和下心气。

等到达水木行宫正门的时候恰好刚过巳时,远方响来钟楼清脆的报时声,太阳也愈发有些大了。

王家行宫的园林区平时是对外开放的。飘扬的木国苍龙旗在地面上映射出抖动的影子,似乎彰显着这个诸侯国在科技之下蒸蒸日上的国力。不过,《周易》不是也有“亢龙,有悔”的古训么?

端木栒仨人穿行在水木广场上,随处可见五六个人扎成一堆儿进行蹴鞠比赛。

“喂,帮忙捡一下球!”

刚听到呼喊声,就看见一个蹴鞠球从空中飞了过来,端木栒刚想伸手,却没想萧栊快他一步抬起腿,用脚稳稳地接住了球,然后把球踢高,轮流用左右脚接后再踢高,任凭球在半空完成一次次漂亮地旋转。这样娴熟地来回了几十次不间断。待那喊话之人跑了过来,萧栊把球踢给他,那人和周围许多围观的人都不禁拍手叫好了。

“栏棂,你球技不错啊。不愧是咱们学校蹴鞠队的种子选手。”端木栒佩服地说道。

萧栊只是舒展了眉毛,浅浅的笑了笑,流汗的面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俊朗。

在寒食清明的这段日子里,扫墓祭祀这些传统也自是不能少的。人们大多在前一天便放假离了工作,大家族的会回到宗祠对着列祖列宗们的排位拜上一拜,由当家的汇报下一年家族的情况,一般人家则会乘公交专线去木灵山公墓或千崐山林族公墓给以逝的亲人献上一束花表达哀思。原本还会有在晚间的十字街路口为先人烧冥币和纸衣服的习俗,但皆因木生火,烧火于木国不利,被前几代木王禁止了。现在虽都不信这些只信科学,但也很少有人再这样做了,说什么“环境友好”之类的。不过冷清的介之推纪念馆倒似乎可以证明科技文明兴起后人们对历史文化名人的遗忘。

而对于年轻人来讲,清明之际更多意味着踏青郊游。想想本就是姹紫嫣红的水木行宫更添垂樱之粉红,倒也再没什么能更体现林都之春的了。

端木栒他们一走进行宫入口,一片盛开的金黄色连翘便映入眼帘,仿佛连心里也开了花似的。“啊,今年又赶上林都之春了!”萧栊赞叹了一声,之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都说“春脖子短”,能看到如此美景,想必是谁也会激动起来。

“真想把所有的花都看个遍啊!”端木栒掏出大屏手机开始照相。

东宫殷爵则一直微笑着,他循着草坪上的小径,爬上斜坡,然后向回廊的入口处折过去。端木栒和萧栊也跟着走了过去,但也没忘四处张望一下。

“快看,那边便是日本进贡的樱花树!”

顺着东宫殷爵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可以看见大片的垂樱。低垂的细长的枝梢上成簇成簇地开满了红色八重樱,像这样的花丛,与其说是花开在树上,不如说是花儿铺满了枝头。

“自小我便喜欢这里的桃花,不过现在看来樱花更是别有风味呢!”

东宫殷爵说着,就这样躺在了垂樱下的草坪上。他双手交抱着放在后脑勺下面,闭上了眼睛。

端木栒和萧栊也一起正对着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才走多少路你就累了,在这种地方睡觉,不难为情吗?”端木栒说。

“我没有睡觉,只是想着《庄子?逍遥游》里“生物之以息想吹也”的句子,倒也想听听风的声音。”

三个人都默然下来,只是还能听见微风吹绿嫩草、摇曳枝叶的声音,感受到掠过额前的头发、滑过衣襟下肌肤的吹拂。

“落英缤纷”,谁也分不清那是一个刹那间的短暂,还是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无数被吹开的花瓣,像粉色盈风的布帆,又像是胡悬的舞女,随着氤氲开的淡淡香气,飘落在头发上、肩上,或是落在更低的大地上。佛说:“把头低向比尘埃还低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花瓣的辞枝是否也因此有了这样的一丝禅意呢?

“人闲花落处,鸟静风吟中。”东宫殷爵随口吟道。

“对得还算工整,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像是王摩诘的那句‘人闲桂花落’,不过显得有些避世了。”

东宫殷爵没有理会萧栊的评论,他依旧一副安闲自适的神态,转而向端木栒问道:“子策,你是不是仍有修炼我们木族传统的御术?”

“嗯,爷爷说我是木灵体质,有学习这个的天赋。而且我也觉得木族传统文化需要有人传承。不过自打王上“祺安革新”之后,倒是练的少了。”

东宫殷爵的脸上有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他又笑着说:“听说武功里有一招式曰‘生长’,能使万物萌发,那可以让凋零的花再度绽放么?”

“这倒不难。”端木栒说着摆起了阵势,周身运转,起落进退,伸缩开合,未有用力,将神意蛰藏于祖窍之内,身体圆活无滞,形如流水,其心空空洞洞而养其根。只见光秃的树枝上发了嫩绿色的芽,然后朵朵粉嫩的樱花露出了笑颜,在微风下吐露着香气。

“木灵御术是一套天人合一的法术,它的力量来源于大自然,也同时受到大自然法则的制约。出生、发育、衰老、死亡,这是大自然的基本规律,也是任何法术所不可违逆的。花能再开只因根未死,若是根死了则万物皆不能复生。”端木栒解释道。

“原来生命属于万物都只有一次。”

“是了,我们从大自然借来的能力,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一旁的萧栊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说道:“现在五国争霸,总是该谨尊王上旨意,注重发展科学技术、加强军备的!”

东宫殷爵瞥了萧栊一眼,然后从草坪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裤子上的尘土,“好了,咱们去华菁池转转吧。”

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就是华菁池。它算是水木行宫主湖燕珀湖一个很小的分流。池畔的菖蒲叶,悠悠嫩绿,挺拔多姿。荷花的叶子,漂浮在水面上,撑起大片的碧绿。

华菁池的周围,还栽有大片的桃树。

端木栒他们绕过池子,踏上桃树林簇拥着的小道,眼前展现出一座明亮的皇家庭院。池边的桃花倒映在水中,随着波光抖动着身影,娇美无比。外国游客把桃树摄入了镜头。

池子对岸就是华菁宫,门口由两个王家禁卫军把手着,一般人皆不得进入。端木栒想起秋天的东京汴梁来了。高耸的红色城墙上插着禁卫军的旗帜,魁梧的兵士与头顶金黄色的琉璃瓦连成一体,无一不彰显着王家的神圣而不可侵犯。

东宫殷爵到底是王子,他领头踏上了华菁池的踏石。这叫做“涉水”。这是一种圆踏石,就像把华表砸断随意溅落出来似的。端木栒只当有趣便直接跟了上去,萧栊则犹豫了一下,但也随之挽上了裤腿。

东宫殷爵回过头来说:

“这虽然不比曲水流觞诗意,但也是富有雅趣的活动。”

“你说是便是吧!”萧栊张开了双臂,努力保持着摇晃的身体的平衡。

踏石的边上漂浮着睡莲的叶子,清澈的池水冲刷着池底晶亮的鹅卵石发出“哗哗”的呢哝声。

“这踏石的排法,也富有无规则之美吧?”东宫殷爵说。

“大周的园林不都是富于无规则的自然之美么?但看多了以火国江南一带个园、于园为代表的嶙峋太湖石装饰后,倒反而觉得西方罗马讲究对称整齐的人工美好了。”端木栒似乎并不以为然。

“是么?听说当今天子在帝都洛阳营造了号称‘万园之园’的圆明园,里面有一个专门的西洋园。下个月又该到了诸侯朝贡述职的日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萧栊虽然面上还像以前一样没什么表情,但内心却激动起来,“‘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到时候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一定会‘是引游人无数’。”

“国色又如何,若论赏花,倒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我们林都的。”

不一会儿,仨人走完了最后几块踏石,华菁宫就赫然呈现在眼前。

“观罢此景,无诗而何?既然没有曲水流觞,我们不如直接作词赋诗,倒也能写一本《水木诗集》了。”端木栒提议道。

“悉听尊便。”萧栊说。

“那便以游园为题,排律自选。”

东宫殷爵把手插入裤子上的口袋里,他并没有像其他俩人一样拿出纸笔陷入思考,而是一副闲适享受的样子,让半张脸沐浴在树荫晒下的几点碎金里。“我不擅长诗文,之前方得了句五言,就此补全即是了,且名之《落花》。

人闲花落处,

鸟静风吟中。

相吹何所去,

更向崤山空。”

“整体逍遥自在,在幽静中却又别有洞天,方才我也说过了,感觉很像王摩诘。”萧栊的评论向来简短。

“嗯,动静结合。前兩句本立足于写景,花开花落,风来风去,都属于天籁之音,唯有心真正闲下来,放下对世俗杂念的挚着迷恋,才能将个人的精神提升到一个“空”的境界。后面的抒情也就自然而然了。”端木栒没有抬头,他一边构思着自己的作品,一边评论道。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端木栒和萧栊也陆续写好了他们的诗作。

三人相互传阅了一下,端木栒拿到了萧栊的作品,只见是一首《南乡子》,倒也没有题目。词云:

寒水映回廊,老树接春焕庭芳。盛骨枯折思归往?何妨。韦虎登车震淮扬。

青暖燕奔忙,叹息清闲孤倚窗。试问残年余几许?彷徨。鬓角斑白沈腰伤。

端木栒读罢微微笑了一下,他想到了陆游《书愤》里那句“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不过那毕竟也是诗人晚年不得志之作,而再看看萧栊雄威英俊的面庞,倒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也会写出这种“鬓已星星矣”似的句子。

“栏棂,你尚该‘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何出‘残年余几许'之语?”

“最近读着《资治通鉴》,略有感触罢了。”

“栏棂,你的词作还是和你以前一样典故颇多,不过这次虽有悲壮之气,却未免老气横秋。不像你往日雄心壮志的样子。”东宫殷爵也笑了,话说得却不大客气。

“是啊,词作总该抒发自己的胸臆才好..王国维不是也说过‘我之观物,则万物皆着我之色彩’么?你倒显得为作而作了。”

萧栊听罢咳了一下,摸摸下巴零星的胡渣,他向来对别人的批评不置可否,摆出一副深沉的样子,然后便低头读起了端木栒的词,竟是一首《茶瓶儿》,词云:

武陵缤纷樱花落。绿荫下,晴波飞掠,佳景成担搁。蹴鞠儿戏,飒飒犹同过。

奈何春来仍寂寞。人瘦损、纸鸢风恶。多少薛笺墨!韶华去也,徒赖匆匆错!

正所谓“览物之情,得无异乎?”端木栒是个感性的人,他不像萧栊那样沉稳低调、不露声色,也不如东宫殷爵那样安于当下、从容淡定,他能从心底感受到春日的美好,可这美好却又是太过短暂。他从快乐走向惆怅,伤春之余,又流连时光,流连童年,感叹着自己匆匆的成长。也许人们早已习惯了韶华的流逝,在生活的艰辛中疲于奔命、随波逐流,连一个回忆的时间都挤给了学业和公务,可是真当蓦然回首之时,又不禁怀念那段青涩的时光,然后问一句朱自清笔下的那句“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萧栊和东宫殷爵默然了一会儿,他们低着头,眼光里露出怅惘的神色,看上去像一泓池水映入了晶亮的眸子。最后还是东宫殷爵来了一句:“也见了怪了,这大好春光,你们做的词一个赛一个悲伤,倒扫了人一路的好心情,真是没法和你俩出来玩,罢了,罢了。”

只因进入华菁宫需要证件,再加上东宫殷爵是微服出游,所以端木栒仨人赋罢诗词便又绕着池子离开了。微风轻轻吹拂过来,花朵飘落在桃花树下,有的还吹拂在华菁池的水面上,搅起微微的涟漪。透过枝桠的缝隙,可以望见池子对岸西边树丛上那天青色的山峦。

“从这儿可以望见郊区的西山诶!”端木栒说。

“嗯,因为水木行宫本来就建在海拉区外围,毗邻仓平近郊。”萧栊解释道。

“下次可以可以趁着实践课的时间去西山采摘。咱们城里的果蔬大都也来自那里,运输倒卖总没自己直接摘来得新鲜。”

“不愧是宋公,总能想出新奇有趣的主意。你倒惯是会玩了,不然以你的才智在系里混个前几还不是易如反掌!”端木栒打趣道。

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下去,便是有号称“烟雨阁”的景点。

烟雨阁建在燕珀湖的中心岛上,四面环水,再加上林都终年潮湿的空气,竟在半空中凝上了淡淡的水雾。从远处看,阁楼仿佛坠在云端之中,不禁间使人产生了“蓬莱仙境”般的错觉。

“子策!子策君!”有人在喊。

身穿白色长裙的柳民英,从不远处的湖面上乘着一艘二人的大黄鸭船渐渐向岸边划来。船上还坐着另一位青衣长发女子,只是端木栒并不认识。湖风吹来,发丝飘飘,衣袂微拂,一时间便与身后的亭台湖景融合在了一起,氤氲成一副迷人的风景画。

待二人上了岸,端木栒便有些兴奋的向她俩走去。东宫殷爵和萧栊则留在了原地。

柳民英和端木栒先互相寒暄了一下,然后便指着身旁的那位青衣女子道:“这是夏沐寒,字赐冷,我们林都女子大学的校花。”

“哦,你好你好。”

“这位是端木栒,字子策,木国皇家大学的,我中学同学。”

夏沐寒也轻轻颔首问了好。

“子策,我们下午要去木国国家大剧院看火国出品的黄梅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你要不要一起来?”

端木栒看了看不远处的东宫殷爵和萧栊,然后摇了摇头,说:“不了,我和我那几个朋友出来郊游,下午还有别的安排。”

“那好吧,就不打扰你了,你和你的朋友去玩吧。”柳民英说。

端木栒向两人说了声“再会”,便转身离去了。他没有意识到夏沐寒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以及不远处他的朋友。

“那两位小姐是谁啊?你认识?”东宫殷爵问道。

“你们不记得柳民英了吗?原来高中时6班的,咱们年级唯一一个林族人,学生会学习部部长,当时我是副部长来着。”

“哦,你一说还真有点儿印象。我高二参加时事竞赛决赛时,是和她争的冠军。”萧栊说道。

“那另一位呢?”

“我也是刚认识,是叫做夏沐寒的。”

“我听过她,她父亲是夏梓明导演。她最近在木国高校校花选美大赛中得了头奖,弹得一手好琵琶,又精通诗词音律,有自度曲子词作品。”东宫殷爵说。

“哦..。”

“看来子策你很久没看电视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下次你们要再搞什么即兴填词会,可以找她切磋一下。”

“算了罢,和人家又不熟哩。”

“不都是从不熟到熟的么?”

端木栒辩他不过,倒也不再言语,心里倒真盘算上什么时候再约夏沐寒出来好好认识一下。

三人在行宫内的餐厅用完膳又搭了园内游览车去七重塔转了一圈。木国虽然已是独立,但名义上毕竟还是大周帝国的封国,所以塔檐最多也只能使用七重。

此时,天色渐渐有些晚了,太阳愈发地西沉,把西山头上的云霞到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红。估么着快到酉时了。

端木栒他们走出南门,还在有说有笑,却看见东宫殷爵的侍从季桀和李奊开着王室微服出游的奔驰车来了。他俩面露急色,单唤过六殿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东宫殷爵听罢,面色有些发白,什么话也没留下就随季桀李奊上车走了。

过路的行人有人认出了那是王室的车,三三两两议论开来。

“王室最近的出游都好低调啊,不过不在王宫里住着,隔三差五来我们民间转悠,莫不是想打出“亲民”的招牌来?”

“自从南方火国推翻王室,实现共和制以来,民主思潮盛行呢!这不,北方水国不也****了么!”

“也不知道咱们国家君主立宪能走多久..听说明天的清明祭祖大典上王上要立新的世子呢!”

“肯定是东宫殷柠,他是嫡长子,前两年幽州大地震王上就是派得他去慰问灾区..”

“全贵妃圣眷正浓,位同副后,王上又宠爱幼子,我看七王子显夏大人也很有希望啊..”

..

端木栒和萧栊都猜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但听着旁边路人的纷纷议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毕竟王室的事儿也是不好妄自揣度的。在这个争着发声的时代,人民的舆论向来是可怕的,它甚至有决定历史走向的能力。他们又一起走了一会儿,到木王街时便分手说再见了。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端木栒这样想着,便赶紧上了车。

“四少爷可还玩得尽兴?”觉安问道。

“还好。”端木栒把头转向车窗外,玻璃上映出一张平静的脸。“觉安,送我回家吧。我跟刘妈说晚餐做了我最喜欢的金国水煮鱼。”

“好的,四少爷。”

车子发动了,端木栒透过车窗再一次望向了早上来过的林都寺。寺檐的青瓦反射着夕阳的余光,在树林的阴翳下显得格外耀眼,他仿佛觉得有一种不可挡的气势逼将过来,有点儿使人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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