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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受宠若惊

宿舍不远处就有一个食堂,每次到了饭点都是人山人海。我们排队点了好几个菜,就在一旁端着,好不容易等到有空位了,菜都快凉了。父母对这一切还是很新鲜,也对我这个孩子的将来充满着希望,对他们来说,把我送进大学,绝不亚于他们自己上大学。

食堂的饭菜就是天之骄子的饮食,不能嫌贵,质量也还过得去。事后看,这也是个骗局,直到正式开学了才知道,因为要给新生的家长留下好印象,每年那几天的伙食总是一年中最好的。价格设置也是很有讲究,调贵了父母每天晚上惦记的睡不着,碰到会搞事的弄不好还会集体抗议,便宜了会让学生通过饮食巧立名目从家里拿钱的效率变低,学生又不满意。不管是工科理科文科,对于大多数以前未走读的学生来说,作假账的能力都是从那时开始培养的,有教无类,一视同仁。

我对我爸说我嫌这里菜贵。

我爸笑了,你家里吃饭不花钱,当然觉得这里贵了。

我妈觉得我心疼钱,预示着将来这几年一定不会乱花钱,也笑得很开心,“你别管那么多,我们每个月给你生活费400,你别省着,别舍不得吃。”

我和妈讨价还价,“妈,600吧,听上去吉利。”

我妈想了想:“也好,600就600,不过你得好好学习啊。”

我漂亮话张嘴就来,“那肯定的,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才考进大学,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好好学习么。”

爸妈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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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知道下午所有学生要开会,相聚的时间又会少一点,父母吃完饭脸上明显有些落寞。其实何止是他们,我心里也是非常舍不得。从小到大,除了数得过来的几个日子,没睡在家里以外,每天回家都可以看见父母亲切的笑容,虽说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般的养尊处优,但起码可口的饭菜是从来不用愁的,但是这一切从今天起就要改变了。

下午领略了大学时代的第一次会议,与高中一样,充斥着不知所谓和无所谓,就军训和生活安排等几分钟能说完的事情,硬是磨磨蹭蹭搞了几个小时。现在的学生人手一台智能手机,无聊了看看电子书、玩玩游戏、聊聊天,只要不制造混乱,不破坏老师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什么都好说。当时我们没这么好条件,只能正襟危坐盯着台上老师的鼻孔发呆,慢慢地就困意来临。

说散会的刹那,我分明感觉到笼罩在所有与会者头上的那朵乌云散去,大家都像恰逢大赦天下般从礼堂鱼贯而出,赶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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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料,宿舍内八位学生的家长已经利用这段时间成功的打成一片,不出意外,这也是他们人生中有限的几次碰头了。在我们八个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道有多少猛料被家长们分享,会在当面恭维和干笑下,背地里仔仔细细的嘲讽,反正彼此都不吃亏,我父母也一定捞到了足够他们品味许久的别人家孩子的故事,然后通过他们的艺术加工,或者按需自由组合,有朝一日用来激励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还没在父母身边入戏地陪笑几句,就有一个学长像滩烂泥似的倚在门框上,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很有礼貌却又旁若无人地问道,夏秋实是这个寝室的吧?

我停下手头的事,回答他,我就是夏秋实。

“银杏苑四楼408教室开会,别迟到,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就可以出发了。”说完匆匆离去。

似乎是甫一来就被委以重任,我爸妈兴奋的眼里闪烁着许久未见的光芒,其他家长眼中那种略带暧昧略带失落的神色也能一览无余。我强抑内心莫名其妙的欣喜,却故意显得这种事情太多不胜其烦,严重侵占了自己宝贵的私人时间。在这种场合,眉头是必须要皱一皱的,但最终必定要显得勉为其难,却之不恭,深明大义,彰显出这种事天下只有自己能搞得定的样子。然后我看似老练地以虽千万人吾往矣地决绝,彬彬有礼地向房内十几个人招呼,我先去下看看什么事情,声音不大不小,不疾不徐,恰到好处,拿捏极准。

父母也很配合我,坚决不发问,我当然看得出他们的好奇心,想知道究竟是谁到让自己孩子去办事,办的又是什么事情。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大人知道千万不能多问,就怕事情越问越小,最后大家恍然大悟,哦,原来就是去拿份报纸啊。何况他们也看出来,就算真的想从我这里问个究竟,我也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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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到了目的地,进屋发现里面早已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人看上去就是一听召唤立马赶过来的,三伏天汗流浃背,浑身冒着白色蒸汽,还刻意不停地大喘,生怕老师看不出自己的那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虔诚。我想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那一份招之即来的心安理得,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会议主持者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老师,一脸肃然,两只眼睛瞪地牛大,目光扫及之处,学生无一不是噤若寒蝉,我自然也是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凌厉眼神,并且偷偷地往后躲了躲。没想到才往后小挪了半步,马上被希望表现自己的几个同学挤在身后,他们表现欲极强,以我无法理解的关节扭曲度抬头挺胸,就像一只只雄鸡一样。

老师清了清嗓子,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直接告诉大家,让大家来就一件事情,让大家担任军训时各系的通讯员,挖掘亮点和好人好事,并及时组织文稿向他汇报。

我颇为感动,看来我的才情已经被组织认可,还能混碗饭吃。

我对自己写作天赋有着充分的认识,从小到大,对应试作文情有独钟,并且总结出了几个特别对得起阅卷老师水准的专用桥段,譬如现在依稀记得的是,每次结尾都会加上如下这段:

“我经常在想,冥冥之中究竟是什么力量,可以让我坚持到现在,想来想去明白了,原来是……”此处真的要省略几百字了,肉麻奋进悲怆涕零,自认绝不亚于“先帝不以臣卑鄙”的出师表。我估计看完我这篇,即使下一个同学的作文内容再欢乐,阅卷老师的情绪也会被带成苦中作乐的节奏。

如果是议论文,不管前面写的内容论据多么牵强附会,有时甚至自己都不信,但在文末总要来一句,诸位以为然否?写完感觉自己集戏虐,幽默,牛逼,民主于一身,开启上帝视角,对包括阅卷老师在内的所有看客礼节性地询问,你们同意我的观点吗,显然早就认为自己这篇议论文是阅卷老师争相传阅的佳文了。

这句话原创必然不是我,在听到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说隔壁班同学的这句“诸位以为然否?”用的恰到好处之时,那年我初二,在此之前我议论文最后一句往往是味同嚼蜡般便秘不出来,然而得此佳句,犹如醍醐灌顶,一用就用了五六年。阅卷老师没厌倦我都觉得很奇怪,印象中同一位语文老师就在一年里对我两篇使用同一结尾的文章分别表示过欣赏,原话是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学生这么写过结尾,真的很不错。

随着没羞没躁地用着“冥冥之中”和“诸位以为然否”,并获得老师的肯定,我对作文的兴趣越来越高涨,老师也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当有作文比赛这种别人眼中的脏活累活,老师们都会很郑重其事地交给我,可能也只有我会当一回事。我也很配合的每次都不忘那些金句,如同上阵使用我的法器,每次出场都用来刷存在感。

成功来自于不必要的坚持,就这么坚持着写啊写啊,我也开始偶有所得,高二高三拿了两次区的新概念作文比赛二等奖。

以我不徇私的眼光来看,这奖项大有猫腻,我们学校当时刚成立一年多,为了赢得可以赢得的一切荣誉,凡有比赛都鼓励全民参与,以期提高命中率。于是一些作文困难户,被逼无奈,只得带着作文范本进现场抄作文,有次还被抓了现行。

评审的老师是自己的班主任,对于我这类笔大如椽的得意门生,自然是内定了一个获奖资格。据说区里的二、三等奖名额,都是自己学校评定的,自己打印奖状,不用上报,于是我们就像土豪般瓜分了这些奖项。至今对阅卷老师只注重我的名气而不是我的文采义愤填膺,觉得这是对一个写手最大的侮辱。作为心理上的补偿,每次恰逢需要填写个人奖项时,我都会写上连续两年区作文大赛二等奖,这习惯一直延续到了毕业之后两三年编撰的个人简历,觉得只有这样方才显得自己能文能武。

所以我觉得通讯员由我担当也是实至名归,作为一个区作文二等奖获得者,当个区区通讯员,本来就是大材小用,但我也不去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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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一份好心情回到寝室,进了门我爸就笑着问我,“会这么快就开完了啊,什么事情?”

那副殷切的神情,分明是希望从我嘴里听到几个振聋发聩的内幕劲爆消息。其他家长还是保持进门前的神态和动作,但我明显感觉他们瞥向我的冰冷余光,将来的室友们自然对这一切远不如他们的父母关心。纵然如此,我更是要表现得轻描淡写,但又需要传递给他们这个会没我说的那么简单的信息,我岂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去参加一些无关紧要会议的人。天晓得在我开会时,他们是如何在其他父母面前炫耀,凭我的才情是绝对理所应当去参加一些别人家孩子再怎么努力都没有资格去的会议,万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坠了父母的面子。

别人家孩子,平时是我父母请来贬低我的打手,有些时候也是我父母扔出去打压别人父母的武器。

“没什么,就是一些供稿的事情。”

含糊不清更能让人心甘情愿的云里雾里满怀敬意。

就在我以为这个话题就能以悬念的方式就此结束之时,我爸自作聪明地来了一句,“他们怎么想到会让你供稿的?”然后在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提问的意义之前,立即自问自答:“肯定是大学里面也知道你以前作文总是得奖,所以就来找你了。”

我的父亲可爱之处就在于喜欢不失时机的吹捧儿子,儿子还不至于会被微不足道的成绩冲昏头脑,他却力图带着我一起沾沾自喜。我很少怪他这幅样子,撇开父亲的自尊心,起码也是爱我的表现,就怕儿子没什么更好的能让自己父亲吹捧,让他从来抬不起头。

其他家长倒是有些羡慕的看着这一对作文获奖选手父母,毕竟十有八九的父母从孩子学语文起,就开始提心吊胆,买了很多的作文选集,就希望有哪次的作文题目能被猜中。另一方面也担心自己孩子别又在试卷上不知所云些什么,就算不会写“不知诸位以为然否?”,也不要爆出一些诸如“父亲像亲人一样疼爱着我”这样意味深长的内容。

室友们倒是个个都很坦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他们内心一定和我猜想的一样,这里是数学系,作文写得再好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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