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宣读到第五名的时候，子车依旧看起来很淡定。站在殿前的卫蓝神情中嘲讽的意味十足。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少年想要力压众学，名震咸阳，在卫蓝看来，大概只存在于街边讲书人所讲的故事里。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小到卫蓝已经不屑一顾了。
世人皆知唐国国力之强，但若论起骄傲来，秦人却是天下闻名。这种骄傲不是自大，而是一种源远流长的古老意志。虽然并不能称霸天下，但秦人的骨子里却秉承循规持礼，注重世家传承。
这种情怀就仿佛一个血脉悠久的贵族，骄傲但不狂妄，谦逊却并不会轻易接受新贵。
所以这样的一个小镇少年很难成为卫蓝眼中的对手。卫蓝也不禁自嘲起来，自己竟然还会和如此平民置气，想想也是好笑。不过，也算是间接折了嵇籍与书院的面子，于是稍解心中郁结之情。
“第三名，霍汉。”
“第二名，第五清愁。”学宫先生念至此处，停了下来。
众人倒没什么意外，秦学宫的首榜首名历来难寻。所以榜上的第二名便是实际的首名了。
“恭喜第五公子，真是颇有乃父之风啊！”
“清愁兄必是我秦国日后的一代名将能臣啊！”
卫蓝也走上前来，向同为世家子弟的第五清愁道贺：“清愁贤弟果然是实至名归，恭喜恭喜！想当年为兄我也只是拿了个第四名，比起贤弟是差得远了。”
“卫兄太过谦虚了。我这也并不算什么，并不能入了施先生的法眼啊！”
“铛！”学宫殿前的铜锣被人敲响，惊飞了屋檐上驻足的白鸟，惊醒了还在喧闹的士子。
学宫先生恭敬地宣道：“下面有请施老先生亲自宣布今年的首榜首名！”
众人瞬间哗然，震惊与错愕让他们在嵇籍看起来像是白痴一般。卫蓝也是心头一凉，除了第五清愁大概不会有人可以拿到这首榜首名了。难道真是那个叫子车的小镇少年？
施老先生穿着自夏朝便已通用的学士服从殿内缓步走了出来。他的模样大概是子车见过的最老的一张面孔。其德高望重、一代大学的气质让子车以及诸位士子安静下来。他不见得有什么武力，但他的名气声望足以让秦王敬重，足以让将军执弟子之礼。
“今年首榜首名的卷子虽说文字规范差了些，但其见解独到，无论是经世治国之策，还是行军打仗之谋，均令我与学宫诸位先生赞赏，可见其于平衡之道颇有造诣。这文试的首榜首名空缺了已有十五年了，今年总算是让我等一班老朽不致失望啊！”施先生边老怀得慰地笑说道，边抚着自己花白的长须。
“施先生，您还尚未宣读这首榜首名的名字呢。”旁边的学宫先生提醒道。
“唉，看我这记性。今年的文试首名名为子车！”施先生利落地说了出来。“这又是哪一府，哪一家的小子啊？”
子车听到施先生垂询，于是走出人前，执礼说道：“小子并非咸阳人氏。”
听到子车并非咸阳人氏，施先生略觉一惊，再一看子车相貌堂堂，虽然年纪轻轻，可那一双眼眸却闪烁着不可磨灭的坚定。于是颔首赞道：“好小子！竟能在咸阳诸位生员之中拔得头筹，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啊！”说完，施先生转身回了殿内。
依照往年的惯例，有人拔得这首榜首名，众人必会倾心结交，上前恭贺。但此时众人却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台上卫蓝也只得冷哼一声，面色冷峻。
嵇籍也并没料到子车会拿到这首榜首名，但听得子车真地拿了，竟也理直气壮地说道：“兄弟！我就说这首不首名的不打紧，没想到你还真厉害啊！”
子诺那一双轻柔秀丽的眼睛里此刻也满是惊讶。首榜首名并不意味着你现在真的是帝国的天之骄子，但历来的首榜首名日后都成了秦国的顶梁柱石。况且光是这十五年一出的名头也足以让人骄傲了。
“子车大哥，你真是让子诺惊喜呢！”
子车淡然一笑，颇有高人模样。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少年的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子车并不想显得如何谦虚，也不想太过骄傲。所以他只好笑笑。
咸阳城秦学宫的首榜首名在秦人看来真是个稀罕物。子车的住所已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与物：满朝的权贵遣人携带着金银礼品来拜访这一日之间名满咸阳的小镇少年。便连店里的掌柜，小二笑容也比日前恭敬得多。
更有殿前同考的考生被家里的长辈逼迫前来，面带尴尬地道歉。
无论是谁，子车也都只好微笑以对。他心里奇怪的并不是整个咸阳表现出来的恭敬赞美态度，而是奇怪咸阳城竟然有这么多的人！
但有一个问题，全咸阳城除了子车、子诺、嵇籍，大概没人会想到。文试的首榜首名如果过不了武试，又该怎么办？
这本来不该是一个问题。因为诸子们在是鸿儒的同时，也是有劈山斩海之力的圣人。即便是施老先生那样看起来满腹经纶垂垂老矣的先生，也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惊天伟力。
这世上，大概很少有人精研平衡之理的诸般学问，却不入平衡之道。但子车就是这很少人中的一个。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
子车不知道他那一指算不算得上平衡之术。也不知道若是自己侥幸凭那一指过了武试，然后对众人宣布自己并不愿加入秦学宫，修习以礼入平衡的法门，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这是对秦学宫赤裸裸的蔑视与调戏么？
骄傲的秦人大概不会允许有人如此挑衅秦人的骄傲。
子车望着窗外难得安静下来的街道。咸阳城的青砖古石被月光照得青白一片。石月凉如水，浇得子车分外忧愁。
所谓有得必有失，我得了声名，却失了清净自在，平衡之理果然世间万物的终极之道啊！子车在心中默默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