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十八层都看过了,那么,就只剩这里了啊……”
封君好凭着本性中的那一抹天真,从冰山地狱的无限迷惘中走了出来。从那之后,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了那么一点难以言明的变化……毕竟谁在那种地方待上不知道多少年,都会有所成长的吧。
从那以后,他又经历了其余的十四层地狱,几乎是承受了一切人类想象极限中的酷刑。在刀锯地狱中,他被倒着绑在直立的木板上,鲜血淋漓的从上至下慢慢开始切割木板的恐惧还在他的回忆中记忆犹新……
封君好不禁打了个冷战,紧了紧拳头,向着酆都的最后一程,阎王殿走去。
“该不会要和十殿阎王打上一架吧……”封君好有些踌躇地说着。他全然已经忘记了鬼界乃是能力者的鬼域在其死后因信仰而产生的遗迹,自然不会有原宿主的存在——当然,撒旦是个例外。
“也罢,什么都好。”
“既然到这里了,就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傅小堇。”
……
我叫傅小堇。
小堇的小,三色堇的堇。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是,永远坚强的傅小堇。
从我出生的时候,我就明白。
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替我坚强。
从我有记忆开始,陪伴我的就只有爸爸。
而我记忆中的爸爸,是个永远都在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男人。
那个总是喝得烂醉的爸爸,会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跟我说,我的妈妈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那个总是喝得烂醉的爸爸,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哭得很伤心。
那个总是喝得烂醉的爸爸,在我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告诉我,因为他的缘故,我的一生注定都会很曲折。
哪怕我还小,我必须承受。
这是宿命。
爸爸总是会外出,一开始,是几天回来一次,有时候是好几个月回来一次,有时候是好几年。
他踏进家门的时候,常常风尘仆仆。
或者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我渐渐地发现了自己的能力。和我爸一样。
我开始明白爸爸的称号“创仙”背后所承担的一切。
我开始隐约猜到妈妈的死因——尽管爸从来不告诉我她的消息。我知道,她死了。
从我懂事开始,我便很少再笑了。
别的孩子还在父母的襁褓中时,是一个沧桑的家伙把我带大。
现在那个沧桑的家伙走了,我必须变强起来,保护自己,承担我该承担的一切。
我叫傅小堇。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不能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度过平凡一生的傅小堇。
哪怕这样的不平凡,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同龄的女孩子还在追求仰慕的偶像,谈论喜欢的电视剧时,我就在比她们勤奋千倍百倍的努力着。我从来不奢望拥有这一切。不属于创仙之女傅小堇的,傅小堇永远也不需要。
我在G时猎杀“鬼”的时候,遇到了谜一样的书店老板。
老板救了我。本来,我只打算在他家住一段时间,好好调查一下他的能力。
可是渐渐地,我在那个一点都不算大的地方,找到了家的感觉。
老板总是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调戏着一个天然呆的家伙——那个叫做封君好,做菜很好吃的家伙。
从来不会有人,轻柔地敲着我的房门,叫我起床吃饭。
从来不会有人,温柔地笑着跟我说,盘腿坐着会驼背。
从来不会有人,不断地打着呵欠,陪我通宵打游戏。
不知不觉地,我开始任性地使唤着那个看上去永远不会生气的家伙。
——那个明明比我大,却总是一脸天真的家伙;那个带着平静而无奈的表情,对我许下的所有愿望,不过是不想要变成累赘的家伙。
——那个明明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变强意味着什么样的责任,不明白这个世界的险恶,却还一心想让每个人都快乐的家伙。
真是……好讨厌的家伙啊。
好怀念这一切啊。
这终究不是属于我的。
我败给了女妖,被她束缚在酆都的最底层。
我可以感觉到,在这里,我的意识正在渐渐地模糊。
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底忘了一切,成为供人操控的傀儡了吧。
流云般的记忆像潮水般退去,死亡的阴影在无声中席卷而来。不知道失去意识与生命之后,在我仅存的思维当中,还有没有那个眼神茫然清澈,笑容像春风吹过大地的男子。
这就是我的命运啊,我的能力。
终于,要结束了呢。
……
恍惚间,听见一阵门轴转动的声音。
偌大的殿门,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一个男人,背负双刀,走了进来。
那是……封君好。
封、封君好?!
傅小堇恍惚中恢复一丝清明,喜悦地叫道:
“小好?!”
“等等!”傅小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将她束缚在殿柱上的蜘蛛丝,却无济于事。傅小堇的表情由惊喜,变作震惊,再到悲,和怒。她生气地朝一脸茫然的封君好叫道:
“封君好!”
“你来这里干什么!找死吗!快点滚啊!这里很危险的啊!”
封君好傻傻地道:
“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来救你的啊……呃?”封君好下意识地看向殿中间,阎罗殿中的巨型铁椅上,那个无比高挑,长着一对昆虫复眼的女妖,正翘着二郎腿惬意地坐着,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她的身上,除了双手以外,还长着两对无比狰狞的,毛茸茸的步足……
沙利叶的原型,正是蜘蛛。
封君好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转过身去,弯腰狂吐起来。
不仅是蜘蛛妖沙利叶,连傅小堇都丢脸地低下头去喃喃道:
“你还是把他杀了吧……我什么都看不到就是了……”
这时,那女妖款款从铁椅上走下来,用她那刺耳的沙哑声音说道:
“还真是有趣呢……本以为能来到阎王殿抢夺生死簿的怎么也得是个三级中阶的强者,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一个几乎连能量都感觉不到的小异能人来到了这里。让我好好看看,嗯……这不是你的小情人吗,亲爱的创仙之女?”
沙利叶忽然转向傅小堇,妖冶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就是人类所谓‘爱情的力量’,对吗?”
一阵刀风袭来,沙利叶头也不回地抬臂伸到颈后,金铁交击的暴鸣响起,封君好的朴刀竟然没能在她手臂那奇异的生物壳甲上留下一丝白印。
沙利叶步调轻松地转身,挡下封君好接连不断的砍击,病态地笑着:
“真是太美好了……“
“在可爱的创仙之女面前,把她的小情人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再把内脏掏出来好好地享用……我似乎听见了美丽的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啊!”
“真是……迫不及待啊!”
沙利叶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笑得歇斯底里,猛然抬臂,右手化为尖锐的墨绿色利刃,朝封君好砍了下去。
封君好横刀格挡,没料到沙利叶的能量恐怖至极,朴刀和臂刃交击,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封君好整个人都被击退好几米,顺势滚了几圈卸去力道,半蹲在地上,气喘吁吁。
封君好站起身来,才发觉自己的双手近乎失去了知觉,沙利叶的攻击竟然带着极其强烈的麻痹效果。他咬着牙,目光凝重地看着沙利叶:
“绝对……”
“不能输给你!”
已经输过一次了。
初次见到她的时候,连随手挥出的气压都能把他轰成齑粉。
但是现在,他变强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绝对不能再输了!
“这一次……小堇由我来保护!”
封君好用尽全力攥紧双刀,双刀泛起一丝黑芒,拧身而上。
沙利叶再次试图抬臂格挡这对她而言不痛不痒的两刀,而当朴刀切入她的壳甲时,沙利叶猛然一惊,心中竟然有一种无法阻挡的预感,惊慌地尖啸一声,身上骤然爆发剧烈的风压,直接轰开了封君好。
封君好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踉跄着落地站稳。沙利叶看了看手上壳甲破裂处淌出的黑色血液,脸庞忽然变得无比狰狞:
“低贱的人类……你打伤了我。”
“我改变主意了……”
“马上就把你的五脏六腑扯出来!”
沙利叶的身影骤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封君好面前,雷霆万钧的臂刃刺向他的小腹。封君好仓促地横刀格挡,再度被轰飞。
“混蛋!你怎么可能打得赢她啊!她可是三级高阶的‘鬼’啊!赶紧跑啊!”傅小堇用力地嘶喊着,眼角噙着一丝湿润的液体。
沙利叶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小团蛛丝,封住了傅小堇的嘴巴。身形再度消失,来到封君好的正上方。此时的封君好仍在空中承受着那先前一击的骇人能量,咬着牙再度举刀挡下沙利叶自上而下的一记猛砍。
封君好被轰入了地面。
“轰!”
地面上,一个圆形巨坑中,封君好艰难地爬起身来,吐出一口鲜血,踉踉跄跄地重新捡起落在地上的朴刀,无力,而嘴硬地说着:
“男人……认真做事的时候……女孩子……不要……打扰……”
一道白影袭来,封君好力不从心地抬刀格挡。虽然他经历了十八层地狱的磨练,战斗的技巧和承受痛苦的极限已经不同往日而语,然而能量的差距摆在那里,他区区一个一级异能者对上无限接近于四级的沙利叶,无异于蚍蜉撼树。
白影,是沙利叶随手弹出的蜘蛛丝,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左手和朴刀,另一端连接着沙利叶的手掌。沙利叶嘴角咧起一丝怪异的笑容,猛然挥臂,将封君好连人带刀扯倒在地,然后来回甩动,将封君好如破麻袋般摔来摔去。
沙利叶的力量惊人,每次甩动,封君好都被狠狠地砸入地面,溅起无数的残砖碎石,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撞击声,沙利叶病态地狂笑着,手上甩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傅小堇拼命地挣扎着,却连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溢出来。
整个阎罗殿的地面,一片狼藉。
……也一片血红,溅满了鲜血。
封君好的血。
沙利叶收回了蜘蛛丝,优雅地走向傅小堇。整个阎罗殿,只剩下她那奇异的足甲踏过地面的声音。
她慢慢地抬起傅小堇的下巴,看着傅小堇的脸。
此时的傅小堇眼中一片茫然,瞳孔失去了聚焦,身体轻轻地颤抖着,脸上尽是泪痕。
沙利叶无比地陶醉:
“看啊……多美的表情,简直是完美的演绎呢……少女心碎的画面。”
……
封君好此时正站在那片无垠的黑暗中。
成年的封君好依旧在默默地和他对视。
互相沉默无语。
半晌,封君好忽然低下头,攥紧了拳头。
“我不知道你是谁,或许是上辈子的我……怎么样都好,如果你比我强的话……”
“请把力量借给我。”
“我有个必须要去救的女孩子,我的力量太弱了。”
“死掉也好,怎么样都好,我都不会后悔。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理解的吧。”
“所以……请把力量借给我。”
“拜托了!”
封君好已然抬起头来,迷惘的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成熟的封君好那略显沧桑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看向他的眼神,很是温柔。
他的胸前,再度浮现出一把贯穿他身躯的黑色长剑。
奇长无比的黑色细剑。
那把剑,渐渐地,从他胸口处,抽出了一小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