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项目部吃饭的人起码有三十人了，但客厅里依旧摆放着两张大圆桌，一张面对厕所，那叫兵桌。一张靠客厅里面的小窗窗，那叫官桌。吃饭时，大家都知趣地各就各位。
吃午饭咯——北总、丁经理、二哥吃饭啦。闻总工大声吆喝起来。
诸葛香兰炖的两只酸萝卜老鸭汤，诸葛香兰把三条鸭腿都舀到了官桌。兵桌那边的赖皮见了，夹起一个鸭翘翘就嘿嘿地笑了。
武监理问他笑啥子，赖皮说奇了怪了，一只鸭子咋有两个鸭屁股。
厨房里的何金花听到了，马上告状说，香兰姐，赖皮又在发瘪言了。
诸葛香兰露出一口黄牙笑道，这龟儿嘴臭，明天我炖一个鹅屁股，把他的逼嘴塞住。
海潮姐，丁经理咋不动筷子？是不是不喜欢吃鸭子？
官海潮瞟了一眼诸葛香兰，忽然恨起了老公，恨老公太的女人缘。婆婆说过丁海刚从小招女人喜欢，一吃完奶，他婆婆就抱他去居民组开会，大家一边斗地主一边逗他，都挣着抱他。
何金花把一盆豆芽汤端去搁在了赖皮面前。咚的一声，还溅出了一滩汤水。赖皮却毫不在意地笑道，哎呀，好一盆白龙过江。这东西最下饭，好啊！
吃你的饭，二掌柜巴敲了敲碗说，废话！
二哥，工地上你不准我说话，饭桌就该民主一点嘛。赖皮反击道。
那你笑啥子，上一道菜你笑一下，嫌我三妹烧的菜不好？二掌柜瞪起眼珠说。
好啊。三姐的菜好呀。你看，这盆豆芽白嫩嫩的多性感啊。
高强马上接嘴说，是的，看到豆芽汤让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夏天，我们一群娃娃打着光咚咚，趿着人字拖，叼着香烟，一溜去潼关码头的趸船上，站在船边使劲吸烟，烟烧嘴巴了，赖皮一声令下我们就一头栽进河里，好好耍啊。
好耍个球，你那只是小儿科，我们上初中了还打赌，一丝不挂穿城而过，看见油条就抓油条，看到烟摊子就拿烟，哪个敢来追我们？邓二排吹嘘道。
哎！吃饭了，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君子之道，丁海刚说，吃吧，下午的事还多。
赖皮哼了一声道，干事的时候想到我们，可签字报账咋那么慢？这恐怕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丁海刚叹了一声，哎呀，赖皮二掌柜绕了半天，原来是唱双簧，矛头是对我丁海刚的呀。上次赖皮他们吃饭洗脚的几千块钱还没报销，这能怪我吗？但丁海刚不想解释，只是盯着旁边的北总看。
北总却低头啃一个鸭腿，呼噜呼噜，满嘴流油。
小杂皮！穆监理夹起一个鸭腿丢进雷总监碗里说，赖皮，你们是不是在示威？你说清楚，那个不签字了？
丁海刚心里又一惊，恍然大悟：我差点多心了，原来赖皮二掌柜他们是找监理的茬，昨天小梁工签了字，监理又卡起不签，所以他们约好了在饭桌上恶心监理。
真不是东西！庞索玛忽然骂人了。
你咋骂人了？光头高强脖子一伸，脸上的刀疤就红了。他冷笑道，雷总监以前在我们公社当知青，两分钱买个冰糕就耍了队长的女儿，耍到半夜还把队长家的大黄狗烤来吃了，你说，这是不是东西？
雷总监马上把筷子一砸说，你龟儿子瞎说啥？
武监理拍着桌子警告：高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哟。
邓二排边啃鸭掌边说，发啥子火嘛，只有聪明人才能搞队长的女二，我觉得雷总监有出息，不像我们队里的哈****知青只会在山上捅羊屁股耍，结果弄了个破坏集体财产的罪，蹲了几年牢呢。
饭厅里哄堂大笑。
雷总监吹胡子瞪眼，抓起饭碗就要砸赖皮。丁海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雷总监的手说，哎，雷都不打吃饭人，雷总，开玩笑不要认真，千万不要当真哟。
北总皮笑肉不笑地扒着饭，局势被他一手控制，显得从容不迫。
雷总监站起来要走了，二掌柜跑过来拦住说，饭要吃的，马爷爷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徐若，你过来给雷总监鞠个躬，把气消一下。
徐若说，凭什么？
闻总工用筷子指着他说，凭你脑壳里装的豆腐渣，开会不发言，开玩笑也不发言。过来，赶紧过来，执行二掌柜的命令。
徐若看丁海刚，丁海刚轻点了一下头，舀了一碗汤喝了起来。
北总咋用这下三滥的手法？午睡时丁海刚打电话对费标说。监理拖着不签字，无非是为了那几个钱，按行规办就行了嘛。老弟，我不是为监理说话，我是担心把雷总监惹毛了，他一直拖着，谨防看到银子化成水哟。
丁海刚又说，老弟，只要是钱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我还想劝你一句，和诸葛向北这种人合作，要留一手哟。
丁海刚关了电话，忽然后悔自己有点倚老卖老，不该说那么多。后来丁海刚睡着了，他梦见指挥挖机拆苗圃，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这都是小叶桢楠，树皮剥开了就活不成了。书桌没了，镇纸没了，筷子也没了……诸葛香兰忽然跑去撕开老板娘的衣服和裤子说，丁经理你看，她是白老虎，和我一样。邓二排和赖皮骑在树上鼓掌，丁海刚心里直叫苦，以为又中计了，转身就跑，却撞在大树上，霎时铃声大作。
两个洞洞——两个洞洞——官海潮回屋来把丁海刚推醒说，电话响了，你咋不接电话？
话是铁局长打来的，他说杀年猪了，明天请你来吃泡锅汤。丁海刚说我？我只是个打工仔呀？铁局长说，我晓得，是上面点名请的你，这是一种荣誉。丁海刚直说谢谢，我做的还不够。铁局长说别客气了，下了班田教导长会来接你。
田教导因为兼任了工地“警企地”联防站长，铁局就叫他唐站长，官场上都很讲究，从来不会乱称呼。
接着，唐站长来了电话，好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那么热情。他说，B段的焦经理想去还不要，你却推辞，推辞啥呢？丁经理，这也是机会哟，你和铁局长说上话了，这就是一笔财富嘛。
丁海刚道了谢，电话请示费标问咋办，费标说你和史智力去吧，放心吃，赞助费我给了。
青翠葱茏的白虎山上飘出了几缕炊烟，可能也是在杀年猪吧？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春节近在眼前，辛苦一年的人们又可以缓缓劲了。
晚上的月亮像个大铜盆，朦朦胧胧的无比小资。白虎山下原大队白书记的小院里，为了避嫌，这场宴会是以白书记的名义请的客，说感谢各单位的关怀，其实是铁局长他们变相捞好处。
由于来宾太多，吃的流水席，笑语喧哗好似吃大户。其实这些这些施工、监理、地勘、设计、质检、试验等来宾，都是送了一笔不菲的红包，他们是丁丁猫（蜻蜓）咬尾巴，自己吃自己。
白家小院依山而建，成两个阶梯，下面是平坝，上面是堂屋。平坝摆了七八张八仙桌和老板凳。丁海刚和史智力走进小院，一眼看到北总和B段的总工坐在一张小桌上和几个老农民吃着。史智力走过去说上面堂屋还有四桌呀，唐站长赶紧解释那是给领导留的，还有你兄弟的一个位置呢。
小院墙边摆着一排大锅大灶，十几筲箕食材，和一大锅煮着的竹筷。桌上摆满了墩子、扣肉和头碗、炖鸡、炖鸭、脆皮鱼。丁海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不真诚地说，哎呀，我都有三十多年没吃过这种九大碗了。
坐下来，丁海刚喝了一碗血旺汤直叫好，一个大娘拿着长铁勺又给他添了半碗，撒了香菜末。丁海刚吃得满天大汗。
杨红枫过来给丁海刚敬酒，唐站长也跑过来作陪，他手一挥就招来了好多敬酒的人，丁海刚只好舍命奉陪。北总在那边显得更加孤立了，丁海刚感觉到这种形式对自己极为不利，端起酒碗去给北总敬了酒，却被白书记拦住说，三碗不过岗，他要和丁经理喝上碗，他说，我以前人四斤，把一个知青喝死球了，就贬成了公社书记，不到两年又喝死球一个，就贬成了大队书记，人家喝酒是官越喝越大，我是越喝越小，不公平。
白书记被杨红枫拉开了，她说，这怪谁呢？白虎山的风水被挖掉了，生产队垮了，我们以后只能在安居房里喝酒了，再也看不到酒碗里的清风明月了。
这时，一个黑大脑壳上来自我介绍，说他是唐站长的老表，卖砂石的。丁海刚赶紧打岔，问唐站长泡锅汤为什么叫泡锅汤。
白主任说，以前这是袍哥人家吃的，大铁锅里煮着猪下水，满锅的泡子，所以就叫袍哥汤，叫来叫去就成了泡锅汤。
白书记去给诸葛向北敬酒，诸葛向北说吃好了，要走了。白书记大声说，哎呀，诸葛大老板没有喝高兴嘛。一个农民大声说，他有啥不高兴的，我们把先人的地都交出来了，让他们赚钱赚得脚抽筋，还有啥不高兴的？
北总脸色很难看，走向院外，丁海刚赶紧也跟了出去。
走在田埂上北总气呼呼地说，软基段就要挖完了，马上就要搞砂卵石换填了，赶紧把工程量统计出来，赶紧采购材料。
丁海刚直嗯。他想这也许就是机会，要是和唐站长的老表联手，可能会赚一笔的。
丁海刚回到寝室向费彪说，中午北总他们羞辱了雷总监，晚上就被铁局长他们羞辱了，报应得好快呀。在白家院里，雷总监和北总各坐一桌，低头各吃各的，好像整毛了。雷总监这么傲是不是和铁局有啥关系？费标说这个就不清楚了，但北总也真是郁闷，他上面的贷款刚到账，忽然就被冻结了一半，现在还没找到原因。
官海潮端来一盆泡脚水进来说，我给你报仇了，我看到唐爪爪来了，赶紧把我把厨房门锁了。
丁海刚说，算了，这种人不上档次，收拾一回就行了。他也可怜，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吃过母猪肉，到了阎王殿要挨三百欠B棒的。
你呢，你就该得表扬哟？
哼，岂止是表扬，我这种高手，阎王老肯定回来巴结我，求我传授采花秘籍。
哼，你那些南瓜花也算花？官海潮一脚踩翻了洗脚盆。
丁海刚赶紧哄老婆说，开玩笑你也当真了？过几天就是冬至，我请你去吃羊肉。去年有贺老板请，估计今年没人请了，那我们自己请自己。
夜里丁海刚梦见高中的两个班花，一胖一瘦。胖的说，我们以前不说话是错误的，我在美国遇到了911差点被埋了，那我们就永远说不成话了。瘦的说，我不怕911，我就怕110，他们来了我就钻高粱地。说完两个美女就钻进了高粱地，丁海刚也钻了进去。忽然外面有人大喊，出来，不出来我开枪了。丁海刚一下惊醒了，躺在床上气愤地想是想啊，最后断定那一声吼，不是赖皮就是邓二排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