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市区一个偏僻的路段,走进一个几乎没有人的公园里。
坐在木质秋千上,两手握在生锈的铁链上,轻轻荡了起来。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公园刚完工不久,不过现在设施已经很陈旧了,上面还有一层层的灰。
我总是爱坐在这里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今天天气很好,午后暖暖的阳光包裹着我,微风轻轻拂过,不时还有燕子麻雀什么的从空中飞过。
我打算在这里坐很久。
“反正也没有人会管我的。”
我开始发呆,时间缓缓流逝。
似乎感觉到听见有人在叫我,是个很舒服的声音:“你怎么坐在那里啊?”循声望去,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孩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关,关你什么事儿啊!”看到他,我愣了一会儿,撇撇嘴,依然坐在秋千上。
“这里的设施已经老化了,万一那链子断掉就不好了,你还是赶快下来吧!”那男孩又开口道。
“哼,多管闲事!”我没好气道,可还是乖乖的跳了下来。毕竟他也是为我好。
那男孩冲我笑了笑。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死死的盯着他看。
他眼睛不大,但是总感觉那里面有些什么很吸引我的东西,好像潘多拉的盒子,看一眼就会沦陷的样子。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配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干净利落的碎发在阳光下有些微微的棕色。配上公园里绿油油的草地和树,画风和谐着。
“你也来这里看风景吗?”
“谁,谁跟你说我是来看风景的?!出来散步罢了……”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跟妈妈吵架才跑出来的。
“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我嘟囔一句,随意的坐在草地上,“你来这里就为了在这儿坐着?”
说着说着,一滴水忽然滴在我脸上,我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空。
“你哭了?”低下头,男孩放大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没,没有!”我心狂跳了几下,连忙和他拉开了距离,擦掉滑过脸颊上的水,“这好像是……”
还没说完,就不断有雨滴哗啦啦的落下来。
“啊,下雨了!”男孩起拽着我的手往不远处的滑梯跑去,带我钻进滑梯下面。
滑梯下的空间很小,我们两个几乎是紧贴着的。除了“哗哗”的雨声,剩下的就是对方的呼吸声。我看见那男孩正小心的擦着相机上沾到的雨水。
“你很喜欢这台相机吗?”
“是啊,它对我来说很重要。”男孩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相机。
我仔细看了看,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现在的市面上,应该买不到这种相机了吧?
看他那么入神的样子,我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等待着雨停。
渐渐地,我又发起了呆。
忽然听见耳边的一个声音响起,我才回过神来,“雨停了,可以出去了。”他蹲在外面看着我,然后站起来,弯腰向我伸出手,把我拉出来。
我们一起走出公园。
看了看天空,夕阳已经映红了公园的草地和树林。
男孩转过来对我笑笑,我看见夕阳把他的头发也染的金黄了。
过了几个星期后,我开始了我的高一新生活。
当我看到新同桌的第一眼,就发现他是几个星期前的那个男孩。
他叫叶良辰。
真巧,这个唯一让我暖心的男孩,又出现在我面前了。
那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很好,连妈妈回来向我念叨的时候都没和她顶嘴。
不过好心情持续不久。
“你就不能多为妈妈考虑考虑吗?妈妈辛辛苦苦挣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真的很啰嗦,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我的自由不需要别人来干涉!”
我又和妈妈大吵了一架。
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想起这件事,又看到这次的分数,心情愈发的不好了。
叶良辰看了看我的试卷,打算给我讲一些错题,我不知哪里来的一团火气,直接站起来冲他吼:“我不要你管!”没听他说一句话,我很快冲出了教室。不过没一会儿我就后悔了。
在后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们俩都没有说过话,我觉得叶良辰是真生我的气了,想跟他道个歉,可是总拉不下脸来。
直到有一天放学,我在他身后跟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敢上前跟他说话。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吓得我急忙躲到旁边的草丛里。
等了半天都没声音,我以为他已经走远了,颤颤巍巍探出头来,没想到他放大版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
“韩星,有事吗?”叶良辰冲我笑笑。
我愣了愣,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了啊。
“我……我……”还以为他一直在生我的气,没想到他现在还对我笑,“对不起啦!我那天不该吼你……”
“没关系啊,”叶良辰把我拉出了草丛,和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了吧?”
我呆呆地望了望他温柔的脸,想起那天心情不好的原因,忽然觉得很委屈,然后眼前就模糊一片了。
我很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哭,就起身说:“我要回去做作业了。”我能听见他在后面叫我,我也没理,很快的朝家的方向跑去。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还吼他,对他态度这么差,我真觉得自己差劲极了。
第二天,我进教室的时候,他就坐在位子上读英语单词,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我,我什么也没说,走过在他旁边坐下。
因为带的书太多,书包塞不进去,我正弯腰艰难的收拾着,“这书包真烦人……”忽然听见他低头小声的念了一句:“I'm sorry to make you unhappy。”
我在心里默默的叹气,明明你自己没错,说什么对不起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嘴上还是不肯软下来,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神瞟向别的地方,说了句“听不懂!”然后站起来倒垃圾去了。
刚开学不久,我和叶良辰同桌没多长时间,但我知道,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第一次轮到我俩值日的时候,他要帮我多干活,我不让,从那以后,他就算比我早到学校,也不会把所有的活都干完。今天也是一样。
我倒垃圾回到教室以后,已经早读很久了,班主任来的格外早,我正好撞枪口上,她黑着脸看我:“倒个垃圾都慢吞吞的,快点回到座位上!”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班上每个同学都能听到,我还看到了个别不友好的眼神。
“切!”我翻了个白眼。
第一节课,数学考试。
我像以前一样,选择填空题算出答案,大部分都填了自己认为错误的那一个,计算解答题只写一些简单的,其它比较难的把答案都写在草稿纸上。
不出所料,成绩一下来,我考得很差。
我先把自己会做的改完,不会做的听完老师的讲解再改。
正改着错题,旁边的叶良辰忽然问:“为什么啊?”
我有些懵,转过头看他:“什么?”
“为什么要假装不会做呢?”
“……什么假装,我本来就不会啊!”我吓了一跳,以前的同桌都不会注意到我这些动作。
“别骗我啦,你草稿纸上满满的答案,我看过了,大部分是正确的,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在讲评的时候先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吧?”叶良辰小声说道,把手抵在桌子上,看着我。
我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我是想故意气我妈的!谁叫她整天唠叨……”我以为他会理解我。
叶良辰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皱起了眉头,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经常听的老套:“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怎么都说为是我好,整天只会工作,一点都没有为我着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好好谈谈……”
“我跟她没什么好谈的!”
“你……太无理取闹了!”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只觉得他这句话刺耳得很,“……所以你很烦我对吧?”盯着他那张连线条都令我感到温柔的脸,我实在生不起气来,只是在跟他赌气。
我等着叶良辰的回答,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讨厌他这个样子。于是我一句话没说,愤愤走出教室翻墙逃课了。
什么也没拿。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用,带着就只是累赘。
后来叶良辰在我房间阳台下叫我,把书包带给我,还借了我他的课堂笔记。我们就这么顺理成章似的和好了。
要不是那次吵架,我也不会知道,他的妈妈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提到要气妈妈,他才会那么激动。
在他告诉我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里全是难过。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以后再也不跟他吵架了,我这么想着。
“这就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他手里拿着的,是那天在公园里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我也答应叶良辰,慢慢把自己真实的分数体现出来,他也常常给我讲一些我不会的题目。
成绩忽然提升那段时间的某一天晚上,妈妈怀疑我考试的时候作弊,“你成绩有那么好吗?你们班主任都打电话给我了!”
我肚子里一团的火:“在你眼里你的女儿就那么坏吗?!”我知道她又要说这是在关心我,便接着说:“你要真的关心我的话,就不会每次都从班主任的口中得知我的学习情况,你真的了解我的真实成绩吗!”
看着她被我噎得无话可说的样子,我气愤的上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早上。
那晚吵架之后,妈妈似乎闲了很多,每天很早就回到家,还把饭菜都做好了,就算偶尔有急事,也会留一些小纸条叮嘱我好好吃饭什么的。
高二分文理科的时候,我和叶良辰都选了理科,我想离他近一点,不能同桌,同班也好啊。
可惜没有,我们没有同桌,也没有同班。
不过我还是每天都和他一起回家,因为这个我俩还闹出了不少绯闻。我在学校从来都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除了一些学习上的事,就只有叶良辰而已。
我经常去以前认识叶良辰的那个旧公园,每次去那里,我都能碰见他在用那个相机拍照。
与其说碰见了,倒不如说是想念了。
这天也是一样。
“嗨!”我向叶良辰打招呼。
他朝我笑笑。
和他在公园里逛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我听门口书报亭的老爷爷说,这个公园下个星期就要被拆掉了。”
“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挺失落的,毕竟这里有我俩相识的回忆啊。
“我想……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吧……”他说出了这句话,我好像看到了他红红的耳根,他也很舍不得这里吧。
“嗯。”我抬起头看向夕阳,此时的晚霞已经映满了公园。可惜以后就见不到了啊。
“咔嚓——”我听到了快门声,转过头看见叶良辰正把镜头对着我。
“你……”我愣住了,同时感受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我连忙低下了头。
“这张照片,就送我留着做个纪念吧。”他说。我没看到他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在笑。后来我每每想起这件事,想起他说的话,心里就暖暖的。
以前的我大概想都没想到,平淡的日子会让我感到如此幸福,相比不告诉妈妈逃课出来玩一整天,和她大吵一架跑到公园,不做作业被老师罚打扫卫生,为了气妈妈考试故意考得差却被那些优生看不起,现在的我好多了。
用一句话来说,真希望时间能永恒。
可惜,高考,很快来了。
房间里的台灯开始亮到深夜,桌子上开始摆一大堆书,教室里的空气开始越来越稀薄,我,开始了我做学生的生涯中最苦的复习生活。
和叶良辰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想他大概也在拼命复习吧。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问了他的志愿,下决心追赶他的脚步。我知道可能很难。
他听到我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向着我最想要的方向去,你也会吧?”
我说:“嗯。”他大概猜到我的心思了。
其实我最想去的地方,当然是有你的地方啦。如果……我真的到达了那里,我想,那时的我一定会是最好的自己。
考完试的第二天,班里的同学一起去唱K。
我自告奋勇唱了一首《同桌的你》,当然,这是唱给叶良辰的,虽然被很多人误会了,不过没关系,只有我知道就够了。
但是唱完以后,发现某个同学拨通了叶良辰的电话,我急忙解释,可他却没说什么,笑着打断我,“你唱的很好听。”
电话还没打完,一群人跑过来抢走我的手机就报上了地址,说了一大堆起哄的话。
我再次夺回话语权的时候,听到他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班的聚会了。”他的声音从电话里溢出来,我猛地抬起头,他就拿着电话站在包厢门口。
一片沸腾。
原来那天我们两班恰好在同一个地方唱歌,他听到了地址,才会找到房间里来。
路上和他一起,我说:“毕业了,好舍不得啊。”
“没关系,毕业不代表永别,大家还可以保持联系。我们也会的,对吧?”他停下来望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星空一样的闪。
我点点头。
两个月后,我拖着行李箱,坐在离宿舍不远的一张长椅上,给叶良辰打电话。电话通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喂?”
“在干嘛呢?”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他好像就在身边一样,四周都暖暖的。
“我在学校呢,今天新生报到。对了,还没问你考到哪个学校呢,之前想问你的,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刚想问怎么了,就听到他轻笑了一声:“有些东西想寄给你。”
“什么东西啊?”他不再回答我,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空气震动的声音。
刚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我的眼前就出现一张照片,是在那个公园的时候他偷拍我的那张。我心怦怦的跳着,抬起头,叶良辰还拿着手机,他回答我:“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