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宴会并没有能让琳娜的心情好到哪里去，她早早就回卧室睡觉去了，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布瑞特一脸茫然：“她到底怎么了？”
“我们又没有惹她。”杰斯生气地说，“现在好像她干什么事儿都跟我们无关似的，威拉德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药。”
自从潘尼找过我之后，琳娜在这段时间里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动不动就发脾气，而且几乎很少跟我们在一起了，她以前从来不这样。
“杰西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布瑞特问我。
“不知道。”我说：“潘尼告诉我，说琳娜去找过他很多次。”我把潘尼那天讲的话告诉了他们一遍，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他们，因为既然琳娜没有说，我想她可能是不愿意让我们知道。
“她在调查什么？”杰斯只往下说了一句话，就立刻住口了，他看到威拉德先生向我们走来，“看到琳娜了吗？”他严肃地问。
“没有，先生。”我说，对他愈来愈没有一丝好感。
威拉德先生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便消失在人群里了。
“他不怀好意。”布瑞特往嘴里倒饮料的时候，悄悄说。
圣诞的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好，不时有礼物从开着的窗子里跳进来，有些礼物比较大的，非常大声地砸到地板上，还有些礼物跳到我们床上，非让我们立刻就把它们拆开。琳娜有几次把几份捣乱的礼物从窗户里扔了出去，可是它们又浑身脏兮兮地跑了进来，差点没惹得琳娜发疯。
一大早我就又被琳娜的吼叫声吵了起来，“看看这都是什么礼物！”她叫嚷道，气愤得脑袋都要冒烟了，我被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去，还以为谁给她弄来了一头恐龙。
“昨天他居然在宴会上告诉我，他对我感到失望，就因为我没有帮他研究生财之道！真是太过分了，他自己要发疯却偏偏要搭上我，萨拉比我聪明得多，她做过的实验是我所做过的两倍还要多，他干嘛不去找她！”琳娜情绪激动地喊道，手里攥着一本厚厚的书。
“这一定是威拉德的礼物，《神秘化学物质解说》！下地狱去吧！”琳娜脾气爆躁得像吞了炸弹，毫不客气地把它从窗户里扔了出去，这已经是她今天第四次往窗外扔东西了。那本书过了好久才又跳上窗户，一下子砸在琳娜的脑袋上。
我没敢再在卧室里久待，忙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餐厅里人非常少，大部分学生昨天晚上举行完圣诞宴会后，都跟父母回家去了，只留下少数学生愿意待在学校里。布瑞特和杰斯也留了下来，因为他们偷听到历史老师和他们父母的对话，乔迪小姐把他们上辈子的事情都翻了出来。
“就连布瑞特一年级把番茄酱扣在她脑袋上的事情都记得！”杰斯心有余悸地说。
菲尔普斯夫人肯定闷了一肚子火，还是留在学校为妙。不过今天吃早饭的时候他们老实了许多，因为琳娜已经充当了他们母亲的角色，将他们从头至尾骂了个遍，“为什么那么喜欢用那只破叉子，杰斯，你就不能好好吃饭吗？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把食物吐出来，我就把所有的鱼肉都塞到你的嘴巴里！”
“布瑞特，你必须用左手拿刀吗？你不知道这样容易割到手指吗？是不是喜欢被人送到医护室，那不如直接把你的头塞进老虎笼里算了，一辈子都呆在那里再也别出来！”
“还有你，杰西卡！”琳娜把头转向我，我吓了一跳，“吃饭的时候不要背希尔金的诗，行不行？能不能让人安静一会儿，你干嘛总是那么吵，别再把格林太太吵到我们面前，她已经够忙的了，才对你的诗没兴趣。”我立刻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可是我相信琳娜这么说，并不是对格林太太有好感的表现，因为当我们旁边一个餐桌上的盘子发起狂来，撞碎了玻璃罐的时候，格林太太真的被吸引过来，她怒声怒气地揪起那个惹怒了盘子的学生的耳朵，就像拽杰斯的耳朵那样——
“别再捣乱，你们这帮小鬼……”格林太太大声说。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巴！老太婆，你怎么就那么爱多管闲事！”琳娜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敢如此说话，所有的学生都朝她望过来，可是她一脸的气愤，两只眼睛瞪得像青蛙一样大，连格林太太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布瑞特忙扯了扯琳娜的衣服，可是她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格林太太涨红的脸。
“你说……说什么？”格林太太气得话都说不流利了，“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讲话，你真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把扫把给我拿过来。”
没有学生动弹，那只扫把自己蹦了过去，就在它跳起来要向琳娜施以惩罚的时候，杰斯和布瑞特都跑到琳娜跟前要去抢那只扫把，却被琳娜一把推开了，她已经愤怒得没有了理智，一把抓住那只可怜的扫把，当着格林太太的面把它砸向餐桌。一片混乱，已经有些学生跑出去找老师了，格林太太看着她的餐具被打得七零八落，失声尖叫起来，可是琳娜死命拽着扫把，就是不肯放手。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把扫把拖到壁炉跟前，那里火烧得正旺，“见鬼去吧，你这可恶的家伙！”琳娜用力把它掷进火里，扫把想跳出来，可是被火苗缠住了，脱不开身，直到化为灰烬。
“谢谢你，勇敢的小姐。”火苗致敬道。
“天哪！她是不是发疯了？”餐厅里学生们唏嘘声一片，格林太太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最终出来制止这场混乱的是维尔森夫人，她让我将还没恢复理智的琳娜带回卧室，布瑞特和杰斯留在那里看着她，让她别再惹出什么乱子。
“跟我来一趟，杰西卡。”维尔森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还记得上次我们的谈话吗？”维尔森夫人让一把凳子跑到我跟前，我谨慎地坐下，思考着她有可能跟我讲什么话，这一次仍然没敢碰她端给我的茶。
“记得。”我小心地说。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不是问今天在餐厅发生的事情，我想，她是想问琳娜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和格林太太发生了些冲突。”我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看上去状况可不太好。”维尔森太太不满地看着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没有。”我连忙否认，“这几天她的实验一直做得不太成功，所以有点烦躁。”
“需要把他的父亲叫来吗？她应该好好休息几天。”维尔森夫人的口吻已经恢复到正常，不像刚才那样亲切和担忧了。
“不需要，我保证她很快就会没事的。”如果将赫斯特先生叫来，说不定琳娜会激动得把整座城堡都烧了。
“那好吧，现在你去看看琳娜是否好了些，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这个圣诞节会一直留在学校里。”
我走出维尔森夫人的办公室，琢磨着她脸上当时为何呈现出那种让人想不透的表情，也许她也知道些什么？所有的人都让我们老实待在学校里什么都不许做，赫斯特先生、潘尼，甚至包括悲伤伯爵，就连维尔森夫人有时看到我们时都显得紧张。他们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却不肯告诉我们。
“嗨，杰西卡，别把你的小脑袋想破了。”在我经过走廊的时候，一尊将军雕像说道，“听说琳娜在餐厅里捣乱，还把格林太太惩罚人的扫把给烧掉了，是真的吗？”他为人和善，是个老好人，而且还好打听事儿，没一点将军风范，我们都怀疑他身上的将军服和佩剑是偷来的。
“是的。”我说，坏消息传得可真够快的。
“这可不大好，真是个坏脾气的小姐。”周围其它雕像哧哧地笑起来。
“烧得好，我可不大喜欢那个恼人的太太，她总是数落我身上太脏，要我把这身衣服换一换，她确实是个好管闲事儿的太太。”一座老先生雕像懒洋洋地说，他看上去像个面包店的老板，尤其像饮料店的怀特先生，而且他的衣服看上去确实破破烂烂的，不敢让人恭维。
“不过听说她吓得差点被送进医护室，真有些可怜。”另一座雕像说这话的时候，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不出来他有多么同情格林太太。
我顾不上理他们，直接跑回到卧室，琳娜已经安静下来了，经过这场战斗，她也有些筋皮力尽了，布瑞特和杰斯坐在一边不敢说话，可是他们的眼睛却眨来眨去的，看上去已经被闷得快要受不了了。我一走进来，他们立刻就用眼睛向我求救，想让我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我没理他们，而是静静地坐在一边，杰斯的脸变得像个苦瓜。
“你还记得我们的母亲吗？”琳娜忽然问道，这个问题让我们都愣了一下，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琳娜以前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她们，“她们的相貌，她们的声音，哪怕是一丁点的记忆。”
“不记得了。”我老实回答。
“爸爸说她们是在我们两岁时去世的。”琳娜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我发觉了什么，布瑞特和杰斯也都把头抬起来，看着琳娜，她想说什么？“你还记得两岁以前的事情吗？我们应该有些记忆。”
我仔细地回想，可还是什么也想不到，我只记得唯一一次做的有关妈妈的梦，那还是在维尔森夫人的课堂上，她的脸离我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她身上的气息我似乎还能闻得到。我有时常常拿着妈妈的照片搜索以前的回忆，却总是什么都想不到，我甚至还记得起两岁时被调皮的琳娜推进水池里，差点淹死的事，可却不记得妈妈为我做的那许多事，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没有，一点也没有。”我摇头。
琳娜不再问下去，她疲倦地蜷缩在沙发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里，我是被门轻轻碰撞的声音惊醒的，我记得刚才在梦里又看到那个手擎蜡烛的女人，她向我走过去，可是又忽然间不见了。我拉开床头的灯，卧室里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琳娜！”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跳下床跑了出去，走廊里没有人，只有昏暗的灯光映着我长长的影子。我害怕地停下脚步，此刻，除了我自己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寂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悄无声息地滑行过去，可是又没有任何影子。我猛地转过身，什么都没有。
布瑞特和杰斯在哪儿？我拼命地让自己脑袋清醒起来，这是晚上，他们一定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可是我总不能现在去把他们叫起来吧！我回头望着长长的走廊，他们的卧室就是那一排的某个房间，黑悠悠的光线让我不敢往走廊深处踏一步。
停顿了片刻，我放弃了去找布瑞特和杰斯的念头，我往大厅的方向跑去，学生卧室的出口就是大厅，那里的光线要稍微亮一些，壁炉里的火燃烧得很旺，不时地有一些木柴自动跳进火里，发出轻微的声音。
我顺着楼梯下了楼，墙壁上的蜡烛都好奇地瞧着我，它们静静地看着我踏下的每一步，都不说话，这让我的心跳得更慌。我第一次跟那个女人（也许应该说是吸血鬼）走这条路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害怕，因为专注于她轻飘飘的脚步，和那个未解开的谜底，好奇心总是能把一切恐惧都赶跑。
这段路实在是太漫长了，每迈出一步，我简直都不相信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迈出一步，威拉德先生恐怖的脸孔仿佛就在我面前，他的魔爪好像就要触到我的肩了，这让我总是回头往后看，仿佛就在我刚刚转过的某个弯旁边，或者一尊安静地打着瞌睡的雕像后面，隐藏着某只跟踪我的怪兽，趁我一不小心，就要把我吞进它的嘴巴里。
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我开始不那么紧张了，悲伤伯爵睁着眼睛正瞧着我呢，如果有隐藏起来的怪兽，他会告诉我的，他的眼睛尖得很呢。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如果不是看在你很多次被罚站在我旁边的份儿上，我才不愿意管你这只爱四处跑的小妖精呢。”他不满意地说，“我上次是怎么警告你的！”
“看到琳娜了吗？”我焦急地问。
“就是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妮子？”他懒洋洋地说：“听说她今天把格林太太可气得不轻呢，怎么？她不见了？”
“我得去找她。”我做个了手势，让他别大声嚷嚷。
“别往那边走，太危险了。”悲伤伯爵看我往威拉德先生实验室的地方走去，他立刻严肃地制止我，“你忘了上次他差点抓住你？我的身体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我必须找到她！她有危险。”我不听悲伤伯爵在我身后发出轻声的牢骚。
地下实验室的门是开着的，琳娜肯定在里面！我小心翼翼地走下一级一级的台阶，心里恨那只吸血鬼恨得要命，她到底想干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们诱引到这么个地方，我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威拉德先生做什么事情，都不再插手了，他的噩运或好运本来就跟我们无关。
我能看到那个明亮的客厅时，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脸恐惧的琳娜，她死死地盯着客厅口，一看到来人是我，立刻轻松下来，她的手心里肯定捏了一把汗。那个吸血鬼没有在，她肯定又早早溜掉了，故意只把我们留在这里，好在我们被威拉德先生发现时，跟她完全脱掉干系。
“跟我回去。”我凑到琳娜耳朵边上说。
她不说话，只是指石板门，从里面传来威拉德先生和那个女人的声音，可是我这次没有心情听他们说话，我只知道自己正待在老虎窝里，他时刻会闯出来把我们一口吃掉。
“回去！”我冲琳娜狠狠地瞪眼睛，可是她不理我，还示意我把嘴巴闭上，我真是对她忍无可忍，可是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拼命地攥着拳头，用最凶狠的目光盯着她。琳娜一点都没发觉，也没有一点不自在，她以为自己是坐在剧场里听演出吗？想走的时候就可以直接站起身，毫发无损地离开此地？！
“把你们的秘密讲出来……这对你们有好处，或者也许你们希望让天真无邪的孩子来完成这个任务。”威拉德的声音让我不寒而栗，他阴森的口气像魔鬼。
孩子？难道他需要婴儿的血吗？我记得在一本欧洲历史资料上，看到过有些炼金术士居然用婴儿的血来炼制自己所需的物质，真是罪大恶极的做法！可是一个疯子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我的心里直发抖，不由自主地听了下去。
“你无法从她们那里得到任何东西，她们没有力量帮起呼唤神秘之火。”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紧张，她在强装镇定。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声调听起来竟那样安祥，我站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竟然愿意停留下来，听她继续讲话，也许她是某个具有强大温和力的精灵，我在故事里读到过有关她们的故事。
琳娜眼睛一眨不眨地倾听着，好像用尽了她生命中全部的注意力。
“她们会的，我会想办法发掘她们内心的潜力，魔语可以帮助我达到目的。”威拉德并不打算这么做，我听得出他仅是在威胁。用圣洁的生命的牺牲威胁一个善良的精灵！我感到有股愤怒从我的眼睛喷射而出。
但是，这股愤怒没有持续多久，石板门忽然出人意料地打开了，威拉德阴笑着向我们走过来，我匆匆的一瞥之间，没有看到那个说话的女人，只听到在开门的刹那间从她嗓子里响起了一声尖叫。我怔了一下，但立刻被琳娜拉着飞奔而去，脚下的阶梯变得那样不真实，深深的恐惧让我飞了起来一般地奔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