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太子真的带来了一副文房四宝，等十福摊纸磨墨，接过他双手捧过来的毛笔，凝神写了起来。几个大字写完，得意的看着纪采，“写的怎么样？”
纪采第一次看见太子的脸上露出这样顽皮的模样，就像一个小孩在炫耀新买的玩具。她忍住笑意，走近了去看，还好认识，是“天地同辉”四个字，的确赏心悦目。
太子一眨不眨的望着纪采，见她只看不评价，着急的问道，“怎么样嘛？”
“殿下的字很好看。”
“好看？这个词倒是用的新鲜。”太子笑声清扬，“做你的师父没问题了吧。”
他示意十福把带来的几个卷轴打开，“这些都是本朝或前朝书法家的作品，你平时多看看。还有，”又拍了拍一摞子字帖，“这是拓下来的碑文，也要多看。写书法光临摹是没有用的，要多看以练眼力，学会赏鉴；要牢记于心，闭目成字；之后才是临摹以练臂力，最后的意境为手随心动，一蹴而就。”
太子一口气说完，看见纪采听得茫然。她练字是因为觉得自己既然来到这个年代，自然要入乡随俗学会使用毛笔而已，字写得不要过于难看能认出写的是啥就满意了，哪里要做个书法家。现在被太子滔滔道来，倒没办法说出真实想法，只好轻轻点头。
“是，知道了。”
“我这个师父很严格的，你可要小心了！”太子似乎很喜欢看纪采为难的样子，笑得越来越愉快，“这套文房四宝留给你做练习之用。怎么样？有信心吗？”
“有一句话叫做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只怕太子殿下以后要饿肚子了。”纪采说完，先笑了起来。自从掉进这个离奇的年代，这还是第一次卸下伪装，放松心情真实的笑。
太子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会儿，开怀大笑。
可把十福给笑傻了，自殿下被册立为东宫以来，何曾笑得这么大声过。
*********
纪采把太子拿来的作品贴在墙上，睁眼闭眼都看得到，想象着如何运笔书写，手动脚挪头摇，配合瑜伽的呼吸法，每一次练下来，一身大汗，畅快淋漓。她很喜欢新发明的练字法，一举多得。尤其是这些繁体字，一个字的笔画多得好像写了十个简体字，额外的修炼了一份耐心。
这种瑜伽式练字倒让她想起电影英雄里的论剑道，原来练字与练剑差不多，第一境界手中有笔心中无笔，第二境界手中有笔心中有笔，第三境界手中无笔心中有笔，第四境界手中无笔心中无笔。
英雄，人人敬仰，又有几个人做得了英雄。
有时写累了，发呆时，总不由想起和太子的几次相处，太子不光教她写字，还教她认字，偶尔谈些风土人情，纪采想了解的太多，问题也太多。她的求知若渴，让太子心中的怜惜更胜，不厌其烦的说了很多。
纪采虽知不该忘记自己的身份，但太子似乎并不在意她偶尔的随意，她也不必时刻绷紧神经，甚至开始放纵这种自然的感觉，其它的一切都被屏蔽掉了。
*********
夏烟来找纪采，提起了中秋祭拜月神的事，正说着，十福上气不接下气的闯进来，“采苹，太子殿下命小的过来传个话，说李嬷嬷病了，接到太子宫调养，如果你想去看她的话，让小的领着去。”
真该死！纪采暗暗自责，这阵子光顾着练字，很久没去看李嬷嬷了。
“夏烟，其他事情你看着办吧。”纪采急急的往外走，“十福，带我去看嬷嬷。”
*********
李嬷嬷被安排在太子宫中一个单独的院落，纪采一进院，看见雨兰送太医出来。
“请问太医，李嬷嬷病得严重吗？”纪采心里忐忑不安。
“李嬷嬷乃是肝气郁结，失疏泄，阴郁化火，以至耗气伤身……”太医摇头晃脑的说着，纪采打断他，“请你直接告诉我嬷嬷的病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太医摇摇头，“这个，恐怕……时日无多。”
“没办法了吗？”纪采忍住眼泪。
“我只能开些调和脏腑舒肝理气的药，一切听天命了。”
纪采知道在这个年代有很多病不但不能确诊，而且无法治愈，只能无奈的任太医离去。
*********
李嬷嬷昏睡着，多日不见，老人枯瘦不堪，脸色蜡黄，腹部隆起，呼吸沉重而费力。
“嬷嬷最近总是不舒服，”雨兰悄悄走进来，“平日难以进食，时常呕吐。”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嬷嬷不准，说你现在不容易，不想给你添乱。”
“那怎么到太子宫来了？”
“本来嬷嬷谁也不让告诉的。刚巧太子殿下派人探望嬷嬷，送来很多补品，嬷嬷不知怎么的就晕倒了。太监回去禀报，太子殿下即刻派了太医前去诊治，太医说嬷嬷的病由来已久，调治无望，所以太子殿下让人把嬷嬷接了来。”
“药开了吗？”
“嗯。太医说回去熬好了送过来。”
纪采没有再回去，一直守在床边，她希望老人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自己。
李嬷嬷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嬷嬷！”纪采连忙探过身，握住老人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傻孩子，哭什么，我又没死。”
“对不起，这阵子都没去看您。”
“不怪你。嬷嬷已是风前草瓦上霜，没什么遗憾的。很快能再看见我家小姐，不知有多开心，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想她啊。”李嬷嬷虽然笑着，眼角却流出浊泪，“只是实在无颜，没照顾好明珠公主，我愧对小姐呀！”
“公主天之娇女，一定吉人天相，嬷嬷，您别担心，养病要紧。”
老人悲叹伤心事，一时气力用尽，再次沉沉睡去。
纪采摸了摸老人的脉搏，微弱而杂乱，心中难过，趴在床边，默默淌着眼泪。
旁边衣袂一闪，她抬起头，原来是太子来了，正俯身看着李嬷嬷。
“……”纪采刚要开口，太子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起身默然施礼，退到外面。
“你不要太难过了。”太子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
“是我的错，没照顾好嬷嬷。”纪采仰望着天上的一轮冷月，泪珠碎了又碎。她一直视老人为亲人，如今病重，难道又要剩下孑然一人漂荡在这陌生虚无的远古？
“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不要担心。”太子转到前面，轻轻替她拂去泪痕。哀恸无奈的面容，串串珍珠般的眼泪，强忍的惆怅哀叹，都让他心痛不已。真想紧紧抱住她，只要能让她重展笑颜，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他伸出手，在触碰到她衣袂的刹那，心头涌起一种无以名状的愧疚，不该如此趁人之危。
纪采好想抱住太子大哭一场，好想有个臂膀可以依靠，但心里知道不能这样做，这一切必须独自承受。
“别哭了。你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从明天开始，你可以随意出入太子宫，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谢太子殿下。”
一个太监端着托盘走过来，远远的躬身站立，太子一抬手，“赶紧把药送进去。”
“我等嬷嬷吃完药再走。”
*********
李嬷嬷睡了很久才醒，纪采连忙让雨兰把药温热了，一口一口的喂老人喝下去。李嬷嬷勉强喝完药，又睡了过去。
纪采回到敏秀殿，躺在床上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嬷嬷的情景，想起自己的离奇经历，忍不住哭了阵子才疲倦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不得红肿的双眼，她简单梳洗了一下，急匆匆的来到太子宫，因为有太子的命令，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傻孩子，眼睛都肿成包子了。”李嬷嬷清醒了许多，看着又哭又笑的纪采，心疼的拉着她的手。
经过几日的调理，李嬷嬷有所好转，被人搀扶着能下地溜达一会儿了，纪采的心情暂时放松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