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小学的操场上,三年级的孩子们正在上体育课。
小卓玛跟多吉大爷家的小孙孙在操场边的草地上玩闹。小家伙快两岁了,骑个小滑车满操场转悠。卓玛也跟着乐此不彼地跑,好像不会累似的。
入秋很长时间了,卓玛一直都没有生病。跟着米玛上学的愿望就快实现了,她却等不及这一天的到来,恳求丹增阿爸早些送她到米玛身边。
丹增同意了,但说好只能待一个星期。
这天是周末,丹阳阿舅和米玛要带她回古城,她还要带米玛去看她的亲生阿爸。
说实话,卓玛有些害怕回自己的家,但是有些时候她又挺牵挂阿爸。每隔三、四个月,丹增阿爸或者扎西舅舅都会带她回一次家。今天她要跟米玛一起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挺高兴。好像跟米玛在一起,不开心的事情都会变得开心。
站在小卓玛家的院子里,丁瓜瓜心里感慨万分。
丁瓜瓜她们家的经济条件不算好,在昆明市区有一套很旧的居民房。她爸爸隋思远老家的经济条件更差一些,房子更破旧,院墙上的土箕已经开始零星掉落,在村子里属于中等人家。但就算是她们整个村子里最贫穷的人家,都比此刻小卓玛的家好很多
——一圈断壁残垣,只有大门两边的院墙看去还稍有一点样子,木质的大门早就破得关不拢。大门正对三间房,只有最左边一间可以住人,其它的,从屋里往房顶看,都能看见一洞洞镂空的蓝天。
“住人的这一间已经不漏雨了,要进一步改善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托尼告诉她,乡里已经派人来修过,这个乡和小卓玛家类似的还有几户,全部解决一次到位的话,困难太多。
如果不是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双手,还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刚走进房间,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屋里的黑暗,丁瓜瓜都没发现床上还有个人。
恶劣的环境本来就让她挺揪心的,这突然冒出的一个人,真是让她吓坏了,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
那张黝黑精瘦,黑黑的眼眶深深地陷进去,显得脸上的颧骨更高。
——小卓玛的阿爸,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吸毒的。
丁瓜瓜是熟悉这种脸貌的,她上班的那个学校旁边紧挨着一个戒毒所,她们参加帮教活动进去过。
她回过头探寻地看了托尼一眼,托尼会意地点点头,说目前卓玛的阿爸在接受替代治疗。
丁瓜瓜知道,这就是用药物替代毒品,让戒断期的吸毒人员定期服用,最终达到彻底戒断的目的。
本来吸毒人员在毒瘾没发作的时候,是有劳动能力的,但托尼说,卓玛的爸爸有病,干不了活。每个月政府会有一些补助,洛桑也会定期安排人送些吃的和日常用品过来,可以保证基本的生活需求。
除了破败,屋里还很乱,很脏。
”咻~咻~”,托尼把丁瓜瓜和卓玛轰出了房间,就像撵羊一样。然后像个医生一样,煞有介事地穿件白大褂,戴个帽子口罩。从背影看,还真像是扎西。
小卓玛的阿爸没说几句话,托尼说他听不懂汉话。不过从他眼里看得出来,他挺感激他们。
拾掇完院里院外,时间也不早了,卓玛忙着去跟阿爸告别。
——谁也没料到,就在这时,小卓玛的阿爸拉着她的手,突然一口就咬了下去。
托尼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把他推开,卓玛连声叫着“二舅,二舅,他没有咬我,他没有咬我,他只是轻轻地含了一下。”
上了车,托尼不放心,又一次把卓玛的手拉过来仔细检查。
“人家都说没什么事,只是轻轻含了一下,大惊小怪!”丁瓜瓜很喜欢小狗,很多小狗都会含着她的手掌或手腕闹着玩,见他这么贼精,瓜瓜有些好笑,也跟着撸开卓玛的袖子看看。
——小卓玛的手上,刚刚被阿爸含过的地方只是略微红了一片。但是在她的手臂上,有许多明显的咬过的伤痕。有一处估计伤得比较深,即使愈合很久了,还看得出上面不规则的牙齿印,凹凸不平地留在孩子瘦瘦的手臂上,如此触目惊心!
丁瓜瓜猛地抬头去看托尼,眼睛里满是震惊。
托尼却别过脸去没说话,只顾着发动车子。
“痒痒,痒痒!”卓玛抽回手臂,一边笑呵呵地说。
丁瓜瓜一向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坚强的人,但是到香格里拉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坚强在这里完全不起作用。她自认为顽固不化坚韧的心,此刻正迅速分崩离析,融化得一塌糊涂。
小卓玛的阿妈,因吸毒过量死亡,那一年小卓玛还没满三周岁。小卓玛的阿爸,吸毒,毒瘾发作的时候,除了自我折磨,还咬小卓玛,她幼小的身体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
“米玛,要是丹珠阿妈有了小弟弟不要我们了,我给能叫你妈妈?”半路上,小卓玛凑近瓜瓜的耳朵,悄悄地问。
“诺布他们给能跟着我叫?”没等瓜瓜回答,她又补充了一句。
“丹珠阿妈有小弟弟也会要你们的,我也会要你们的,你现在就可以喊我隋意妈妈。”瓜瓜尽量让自己哽咽的声音正常一些。
“过好久好久以后,你们还可以叫高翔叔叔爸爸。”
“嗯,为什么不叫米玛妈妈?为什么不叫瓜瓜妈妈?”
“隋意是正儿八经的大名,叫隋意妈妈才正式,比拉钩还管用,一万年不改变。”
小卓玛心满意足了,歪在瓜瓜怀里玩芭比娃娃。
丁瓜瓜紧紧地闭着眼睛,尽量让心里流淌的眼泪,不要那么快就溢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