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明道
潇涯走到兵器库里，之前一直无力走进来看看，现在他环顾四周，只觉寒气逼人，隐隐有杀气弥漫。这些兵器并没有破铜烂铁之类，最次也能和潇涯师父传给他的那把剑匹敌。说到潇涯一直背的那把剑，其实它并不是一把精铁好剑，只是因为是潇涯的师父送给他的，所以格外重视与珍惜。前几天从炽雀山出来的时候虽然仍不忘背在身后，但自从骨损降临，柳玄便把那把剑放到了兵器库里。如今再次看到这把剑，潇涯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现在放下了仇恨，看到这把剑便想起孙灼全府上下都被他杀死，虽然他依旧没有后悔，却没有了当年报仇的快意。潇涯拔剑出鞘，这把剑还是那么熟悉，好想与他都有了感应一样，拔剑瞬间发出的声音都有了一丝欢快。潇涯凝视着它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剑又收回鞘内。陈年旧事随着他对仇恨的放下，就像愈合了的伤口，不再疼痛，不再随时啃噬着他的灵魂。用佛家的话来说便是，他解脱了。
他原地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那本明道经，当年他止步于悟道，如今他深吸一口气，想为等柳玄痊愈后采集彼岸花做一些准备工作，那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提高自己的武功。炽雀族长的功夫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功夫还与世间高人差着很多，就凭族长那一手轻功，当世能匹敌的人就绝不超过五人。
万物皆为一物，物我相融，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汗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这是当年困扰了潇涯很久的一句话，他一直不能想明白怎么可能如书中所说。树木本身就是树木，难道还能是天上飞的鸟么？既然如此，为何说万物皆为一物？潇涯突然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与旁边的阳光及其分明。
世上的万物都会有自己相对立的一物，比如说水和火，天与地，生与死，阴影与阳光。两物相对立，相排斥，在事物的这一面看向另一面，所得的结论自然是片面的，不能作为结论。但是如果深入本质同时观察两个相对立的事物就能从客观的角度评判。比如左手代表生，右手代表死，两只手相互掐架，又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没了生，死也会消亡，如果真的有哪一方失衡，那就是大道的亏损，大道的分崩离析。也就是说这一面和另一面在相互对立的情况下也是相互依存的，因此不能单独只看一个方面，而应宏观来看。那这么说相排斥的两物其实可以看作是一物，而每一物又有自己互相排斥的两面，但他们终究属于这一物，所以说万物其实都是一物的。而我也属于这万物中的一物，随着万物的变化而变化，归根结底，生死因果都不过是顺应自然，至于说“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汗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这句话自然是说我为万物之一，也是组成万物的一部分，和万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大火焚烧自己，便相当于用火焚烧火一样，以此列举，后面几句便可以解释的通了。
潇涯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的确如此，大道真理想得到便是想到了，明彻了便是解脱了，他经历的这些事情，让他不断徘徊在生死两极，这个经历让他对理解这些有很大帮助，也是别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他感到随着自己的明道，体内的真气正缓缓流转，武功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潇涯心里一喜，继续闭上眼睛顺应体内真气流转，最后汇聚在丹田。
潇涯感觉这股真气使他身体时冷时热，时而忧愁时而欢喜，就好像万物变化一一显现在他身上一样。这种感觉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便渐渐消失了。潇涯一提气，感觉神清气爽，内力虽然提高得不明显，但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好像能窥探万物变化顺应自然的大儒之气。
他继续向后翻阅，一般只有明晰了前一页的道理，后一页的武学才能学会，否则是断断无法理解甚至容易走火入魔的。这一页所授武功，只有一式，叫做鲲鹏图南。
这一式潇涯细细思索，发现此式虽名为鲲鹏图南，但是其中却蕴含着万物变化的法则。一开始剑法凌厉，剑气就像鲲鹏的翅膀卷起的狂风一样，而后步法重心渐渐偏上，步伐渐变轻盈，需有足够好的轻功相辅，剑气收敛，但宏观气势磅礴，就好像鲲鹏一飞冲天像南方飞去，再到后来剑光几乎笼罩在敌手身侧，宛如无数人围攻，使人无法判断下一招在哪里，就好像鲲鹏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每一招都好像蚕茧上的丝，难寻开端，难找结尾。这里就用到了刚才潇涯明悟的道理：万物皆为一物。每一招都好像是分离的，敌手如果越想破招便越难寻破绽，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剑招，想要破招唯一的方法便是把它当作一个完整的剑招来拆，但当今能明悟到这一点而且在慌乱之中又想到它的又有多少人呢？这便是明道宗功夫的厉害之处：一个草莽武夫遇到武功相当的明道宗人必败无疑，因为他们的剑法都是和明道二字息息相关的。最后一招则毫不拖泥带水直接从一个方向直攻要害，这便算是鲲鹏图南的一整式。
潇涯看到这里，觉得当初瓶颈之感烟消云散，闭上眼睛开始回想每一招，不知不觉中拔出剑，开始缓缓地做着鲲鹏图南一式。他明悟了那句话，所以这一式几乎是得心应手，很快他便能掌控自如，剑光闪动，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感，直震得四周兵器嗡嗡作响，一头白发在剑光中灵动，颇有沧桑之感。
舞毕，潇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感受到了这剑法的强大，又翻开下一页，希望能看到其他更强大的剑法。然而，下一页的剑法好像出乎意料的简单，几乎就是入门弟子学的剑招稍作了改动，只是有一些真假招设的比较巧妙，其他都很平庸无奇，这一式叫做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潇涯心里暗想，既然这一式在鲲鹏图南的后面，那就说明难度高于前者。如果说前者要领在于剑谱，那么这一式便大抵在于剑意。剑意……庄周梦蝶讲的是庄子做梦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醒来以后分不清自己是人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人。既然如此，此式剑意一定与梦境与现实的辩证关系有关。梦境可以说是不真实的，而现实却是真实的，但是如果说梦境的不真实在于梦醒以后，那么梦境的真实却是在梦境里的。那这么说来，梦境和现实都是一样的，唯一辩证他们的方法只有完结和梦醒。庄子对于梦境里的现实和现实里的梦境一时不知如何区分，但结局是一样的：死亡，当然也可以说是梦醒。所以能做的就是顺应自然，顺应每一个变化，而不是极力想去改变它，毕竟人是斗争不过自然，斗争不过命格的。就好像南殇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谁知最后却导致了南陌的死亡；就好像孙灼追求心中所爱最后却导致自己的妹妹香消玉殒。谁也不知道自己认为对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恶果，归根结底这一切都属于命格，脱离命格就好像偶尔从大海里溅出的一滴水看似是逃离了大海，谁知它也会蒸发到空中再落下来跌进大海里，成为永无法改变的循环。潇涯要做的，不是去让那飞溅出大海的水滴不蒸发，而是顺应命格变化，参透那水如何循环，不让它们再做无谓的牺牲。放下了仇恨，不是因为他屠杀了孙灼满门，而是虽然结局很悲惨，但是他如果再去找司徒铭志报仇就相当于去找当年本来都没有错的南殇子，自己的父亲洛癫，还有追求自己心中所爱的孙灼报仇，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谁是错的，如果非要揪出一个罪人，那只能怪命格。报仇，就相当于是找命格报仇，然而杀死的，却是与它毫无干系的司徒铭志。
明晰了这一点，潇涯再去看这一式，明显感觉有很大不同。这简单的剑法虽然不足为奇，但是加上或真或假的招式只能逼的对手连连后退。这招所画剑法，只不过是一个例子，在很平凡的招式上稍作改动，而真正要让明道弟子明悟的却是真真假假让人难辨是非的剑意。这样一来，如果想破招，则应该顺着剑意，而非剑式而破。
潇涯感觉到这一式难度在于需要自己来做一些变化，但确实很实用，可以应用于每一个剑式。他有一个想法，如果把鲲鹏图南和庄周梦蝶两个剑式合二为一……他自己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剑式一出，当世能从中逃出的恐怕屈指可数。他眼里露出兴奋之光，又做了一遍鲲鹏图南。这一次，他的剑法变化很多，不再像之前略有滞涩。有时本该气势磅礴之地，被他轻描淡写地一挥剑，好像戏耍对手一样，有的步伐轻盈之处，却被他改得剑风呼啸，骇人心神。如此变化多端的剑式，潇涯暗想恐怕师父在世也不能完全解开这招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深吸一口气感觉明道宗的功夫实在是高深莫测。刚准备把剑收到剑鞘里去看看柳玄，就发现一人正站在他的门口。
他皱了皱眉，道：“柳玄，到了时间了吗你就站起来了？”
“已经是傍晚了。”还是那种平淡的语气，他回答道。
潇涯一惊，看向窗外果真太阳的余晖都已经变得虚弱，眼看着黑夜就要到来了，“竟然过了这么久……”
“你这一招，等我伤好之后定要领教一下。”
“那是自然，这几****便不妨想想如何能破我这一招。”潇涯面有得色，眼里也不禁露出兴奋之光。武学醉人之处便是在于不断突破，棋逢对手，过招拆招。
柳玄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反而说：“你这么多年，戒备之心还是没有养成啊。”
潇涯略带尴尬，道：“你总是喜欢无声无息地站在别人门口，这功夫我可是领教过好几次了，而且我练功之时全身心投入，哪里有精力再关注其他呢……”
“所以，你要学会’一心二用’。”
潇涯有点不明白：“一心二用？”
“下回练功的时候尝试着注意身边的变化，这样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柳玄说完转身就走了。
“跟风魇真是一样，说完该说的话扭身就走……”潇涯苦笑，深感两人都是如冰山一样，将来如果不能走在一起当真是对不起了这么相似的性格。
潇涯看着窗外夕阳，突然感觉饿了起来，才想到原来自从到了这里就没有吃过饭。潇涯先是去跑到药房找柳玄，可是柳玄那家伙却说自己不饿，但还是跟着潇涯去找风魇，想问问她有没有食物。
二人走向风魇房间，想起之前她所说的话：没有允许不许到她的房间和放着鬼器的房间。潇涯生性不在意这些，一挥手说：“人命关天，我们进之前敲门不就好了。”
但是，当他们站在风魇门口时，才真真是吓了一跳：风魇房里点着昏黄的灯，将她的影子映在窗上。她不知为何影子突然比潇涯柳玄二人还要高上一头，两肩下垂，将好像被人吊死在房顶上。更可怕的是，影子里竟然看不见她的头！整个人在不停地抖，好像得了羊癫疯一样。
柳玄第一个冲进房里，看见风魇并不是没了头，而是几乎用后脑勺贴着后背，那昏黄的灯哪里是灯，分明是昏黄的火，围着风魇旋转着，还伴随着凄厉的笑声，那笑声很小，但并不属于风魇，而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风魇仰着头转向柳玄，脖子就像被拧断了一样，她张开嘴，很吃力地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说不出口。柳玄看她的嘴形，好像在说“拿着符咒，贴在我丹田上。”柳玄不敢迟疑，看到地上躺着一张符咒，立马捡起来贴在风魇丹田。只见风魇腹中发出惨叫，一道黑光从她口中窜出来，逃出窗外了。昏黄的火也瞬间熄灭，符咒脱落，风魇一软，倒在地上。
“你怎样？”柳玄跑过去，扶着风魇。
风魇面色苍白，轻轻说了一声“多谢”，但因为戴着布条看不到眼神是怎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潇涯忍不住问道。可柳玄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等风魇休息好了再问。
谁知风魇自己竟然站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冷冷说：“这个魂魄死后积怨太深，一时间没把它镇住，反被它反噬，险些我这辛辛苦苦投胎得来的肉身被它抢走。”她摸索着捡起掉在地上的符咒，“到时候，恐怕我永生永世都要呆在地府，不能投胎了。”
“为什么？”
“我看在你们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告诉了你们事情的经过，至于为什么，是超出了范畴的问题。”
潇涯心下恼怒，心想：我们就你一命，你就回答我们几个问题，不知是我们这问题这么值钱，还是你太吝啬？。不过虽然他心里有想法，可是看着柳玄倒是很关切她，也不便多说，就问：“那你知道哪里有吃的么？我饿了。”
“吃的..我都忘记你们还要吃的了……”风魇有点发愣，“我从来不吃东西的，只是你们如果要吃的话，自己去找吧。我只负责医治你们，不负责食物。”
潇涯几乎都要崩溃了，辛辛苦苦等了半天救了她一命，首先是不给好脸色，就简简单单说了一句“多谢”，紧接着又是连饭都不给，这可真是要了人命了。
“也罢，看在你们救我的份上，我告诉你们哪里有野果，你们自己去采点吃。”
“不劳您大驾了。”潇涯实在忍不住冷嘲了一句，“我自己去找。”他倒是也不期盼柳玄能跟他去，提了剑就往外面走。
“等一下。”风魇鬼魅般的步伐挡住潇涯的去路，“此刻外面已经是黑夜了，这里鬼多，你出去就是找死。”
潇涯被她说的有点害怕，又看她完全不像瞎子，忍不住问：“不是我说，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呀，否则你怎么可能知道外面是黑夜，而且还能挡住我去路？”。
“每个人走路都有声音，我耳力很好，至于黑夜……我闻到了黑夜的味道。”
“好，那如果我不出去我又想吃东西怎么办呢？”
风魇站立良久，叹了一口气，说：“跟我来。”
潇涯走在她后面，柳玄也跟着。三人进了药房，风魇仰头轻嗅药味，找出了几株草递给潇涯和柳玄，而且每人的药草都不一样。“这是能直接吃的药材，对你们的伤势有帮助。饿了就吃这些吧。”
风魇走了，潇涯看着手中的草只是苦笑。“原来她给********就是草……”
此时柳玄闻了闻手中的草药，说：“她没有骗你，这些药的确对伤势有帮助。”
“你还懂这个？”潇涯惊道。
“这个还是略懂一些的，虽然她给我上的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
潇涯尝试着咬了一口手里的药草，感觉苦涩难当，无奈地笑说：“这是我此生吃到的最好吃的晚饭。”
柳玄也不做声，面无表情地靠着墙吃着手里的药草。潇涯看了他半天，好像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感觉颇为无聊，便走出了药房回到兵器库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