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承认自己斗不过命——就算她一次又一次被打击得几乎要站不起来。
所以她要笑。她无论如何也要笑着。
“小姨，”苍于归道，“我不笑，难道还要哭吗？”
苍郁沉默了。
并不是说笑与哭。只是苍于归自己笑着笑着就习惯了，所以她察觉不到那样的笑容里包含了多少锐利的尖刺。那尖刺不扎别人，只是一根又一根刺进了她自己的心里。
苍郁看见的不是苍于归的笑容。苍郁看见的是苍于归身上汩汩的鲜血。
“于归，”她于是问，“那你告诉我，你恨不恨穹氏？”
苍于归一时摸不清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说：“我和小姨是一样的。”
苍郁哑然。
她当然恨穹氏，她甚至恨燕凌，曾经有一度她连苍馥都恨上了。但后来想一想又是何必？苍馥与燕凌哪一个没有为了苍氏殚精竭虑？如果要细究他们和苍氏究竟是谁欠了谁，这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账。
——所以她只好去恨穹氏。她只好去恨穹氏的家主穹劢。她也只好去恨这世道的不公。
她想过，如果能用她一个人来换整个苍氏，她当然愿意，可这不过是痴心妄想。所以她想，哪怕用她一个人为代价来报整个苍氏灭族的大仇也是值得的——可她的姐姐将她最后的两个孩子留了下来。这两个孩子为了活下来拼尽了全力，而她除了照顾她们，竟然别无选择。
她太弱小了。
而穹氏，在如今的法灵族而言，是近乎天一样的存在。
“于归，”她道，“你想报仇吗？”
她的姐姐如果还在世，一定不希望于归和于欢中的任何一个人走上这条路。她也不希望。可她毫不意外地看见苍于归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了。
这注定是条不归路。
前途光明微渺，却遍地都是鲜血的不归路。
她深深地看着苍于归，不发一言地转身进屋了。
再想想……让她再想想。
于归，你也……你也再想想。
苍于归只看见苍郁又一次转身离开，在心底道：“九霄，小姨今天很奇怪。”
“她有心事。”九霄道。
“我当然知道她有心事，这心事还和苍氏有关。”苍于归道，“可是小姨从来没有提过有关报仇的事情，她今天突然问我这些是为什么？”
“那谁知道呢，”九霄毫不在意，毕竟苍于归现在等同于废人，没有丝毫修为在身，哪里还敢妄想复仇的事情。他催促道：“你快去睡吧，你现在不比以前，一晚上不睡就有你受的了。”
“……你话太多了。”苍于归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路过苍于欢的屋子时，苍于欢的房门被风吹开了，看起来是没被关好。而她瞥见苍于欢却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无奈地呢喃：“都十三岁了，怎么还不知道睡觉要关门。”
她轻手轻脚地将苍于欢的房门带上，这才进了自己的屋子睡下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起用膳时，苍于欢和苍郁都有些心不在焉。苍郁也就罢了，苍于归实在想不明白苍于欢为什么也是这样的表现，便道：“于欢，你怎么了？”
苍于欢像是倏然惊醒，忙道：“没有。”她顿了下，像是发现了自己藏不住心思，又说：“我昨夜没睡好，今天早起没什么胃口。姐姐，我先去修炼了。”
苍于归一头雾水间，苍于欢已经匆匆忙忙地放下碗筷，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奇怪，她今天怎么了？”苍于归问九霄。
“你怎么老问些我不知道的东西。”九霄道，“不过我看她这样子很不对劲，怎么像是在躲你？”
躲她？
“我有什么好躲的……”苍于归更不明白了，“难道是撕裂灵魂的事情被她知道了？那也没道理，小姨是七星灵师，于欢要是昨天晚上在偷听，不可能瞒得过小姨。”
“那我不知道了。”九霄顿了顿，又说：“我看你小姨也挺不对劲的。”
苍于归瞥了眼苍郁，一边心道“小姨不对劲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这哪还用猜”，一边飞快地用完了早膳，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小姨。”
苍郁下意识抬头：“嗯？”
苍于归笑道：“我想了想，如今我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所以想去禁林看看。”
“禁林？”
苍于归点头。
苍郁：“不行。”
禁林虽说是异灵领地所在，然而异灵终究只占了极小一部分，大多数时候，禁林都是灵兽的地盘。
兽族天生残暴，禁林中高星的灵兽比比皆是。以苍于归这样孱弱的体质，莫说是高星灵兽，哪怕是只灵智未开的一星灵兽都能要了她的命。
苍于归早料到了苍郁会这么回答，“小姨，我如今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跑到里面去的。我只在外围找些能够滋补筋脉的灵药，这样一来，日后我也能好受一些。”
“外围能有什么灵药？”苍郁皱眉，“外围确实灵兽稀少，但你能想到的别人会想不到？没实力的人都在外围采药，外围的灵药早就不剩多少了。你也不要想着捡漏，你的眼力再好能好过那些采了十几二十几年药的人吗？”
“我也不赞成你去。”九霄道，“还有，你什么时候自说自话做的决定？”
苍于归不理会九霄，只对着苍郁道：“小姨，我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苍于归，你不想当个废人，所以宁愿抛去这三年里你为了站起来所做的努力去死吗？”苍郁勃然大怒，“你想死，你也要问问九霄阁下吧？你与九霄阁下缔结了灵魂契约、同生共死，你愿意死，你问过九霄阁下愿不愿意陪你去死吗？！”
九霄默然。
苍于归：“我当然不会让他死。死到临头，我自然会解除灵魂契约。”
解除灵魂契约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双方同意之下和平解决，二便是其中一方甘受契约反噬、魂飞魄散。
苍于归自觉灵魂缺失，结局既然都一样，那也没必要拉着九霄一起去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