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公孙鸿也很疑惑。自从多年前府里来了个女人之后，穹劢虽然面上不显，对他的信任却不知道为什么少了很多。一天两天还能用穹劢本性多疑来搪塞，久了就难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无论是三年前那场洗灵果之行、还是如今沦落为穹欢的护卫，这些都不是一个谋士该做的事情。而这些分外事似乎都在清晰地告诉公孙鸿一个事实：穹劢对他的态度已经不复往昔了。
此时此刻就算是再迟钝的人应该都有感觉了——一定是那个女人在穹劢面前说了些什么。可公孙鸿自认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那女人究竟是为什么要如此针对他一个陌生人？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公孙鸿压下。这件事情他想了这么久都想不明白，此时此刻也不可能靠着遐想得知原因。何况他知道此时不是深思的好时机。
穹婧就说：“公孙大人的脾气就是太好了。”转头看见穹欢还不走，穹婧便厌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穹欢垂着头，看起来委屈得像快要哭了。明明记忆里姐姐对她很好，她却始终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姐姐对她的态度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底不断涌出的悲伤，笑道：“那姐姐，我先回去了。”
穹婧没有回答她，只是围绕在公孙鸿身边又一次叽叽喳喳起来。
穹婧一直对公孙鸿很有好感。穹欢却很讨厌公孙鸿。穹欢觉得自己讨厌公孙鸿一定是因为他抢了自己的姐姐。
眼看着穹欢的身影远去，公孙鸿对着穹婧行了一礼，低声道：“大小姐，公孙某还要去向家主复命。”
穹婧“啊”了一声，只好遗憾地道：“那公孙大人快去吧。”
一般的大家闺秀不说会不会当着下人的面拦下一个外男，至少在这种时候也会说一句“是我麻烦公孙大人了”。不过对于穹婧的要求当然不能这么高，公孙鸿因此只是略微颔一颔首便离开了。
去穹劢的书房要路过一片竹林。说实话，公孙鸿不太喜欢这片竹林，也许是因为记忆里苍氏也有这样一片竹林的缘故，见得多了便容易触景生情。
原本触景生情并算不得是什么坏事，只是情生得多了，便容易影响一个人的理智。
竹林里有条青石板铺的道路，公孙鸿走上去没几步便顿住了脚步。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莫可名状的笑，一边的细竹忽然在公孙鸿面前拦腰弯下。竹上卧着一人，青丝浓密垂下、几乎要垂到地面。月白色长袍衬得此人肤色如玉。他一只骨肉均匀的手指尖闲闲地把玩着墨色的玉笛，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坛酒水。那酒水醇厚，香气像是无孔不入一般往公孙鸿的鼻子里钻。
公孙鸿退了一步，行了一礼，“沈公子。”
沈朝晔仍然戴着面具，闻声才像是刚刚见到他一般直起身子。他一腿屈膝搭在竹上，一腿懒散垂下，嘴一张、一句语气饱满得近乎浮夸的“啊，是公孙大人啊”飘进公孙鸿耳朵。
公孙鸿：“……”
沈朝晔哈哈笑了两声，“前两日我得了一坛好酒，想着此地清幽，便想要独自一人偷偷尝尝这美酒。不曾想公孙大人的鼻子这么灵敏，居然尾随着酒香就跟来了？”
“……”对上沈朝晔总是词穷的公孙鸿道：“属下有事要和家主禀报，还请沈公子不要为难属下。”
“哦，那你绕过去啊，”沈朝晔笑眯眯地道，“这根竹子又没拦着路不让你过去。”
公孙鸿轻叹一声，弯腰行礼，“告辞。”
沈朝晔喝了口酒，看似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却在他绕过竹子走了没多远的时候悠悠地道：“我也没见你当初的决定对她多好啊？”
公孙鸿顿了顿，转头看他，正巧沈朝晔也回过头微笑着盯着他。
那笑如吊兰上开出的白色小花，清淡而冷。
但除此之外，公孙鸿看不透他的表情。
据说是数年前一场大火毁了沈朝晔的容，这才导致他一直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沈公子，”公孙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微凉了下来，“只要活着，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不是吗？”
穹欢当初目睹了苍郁的死亡，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已经只有姐姐了。她也知道姐姐对她从来都是很好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失去记忆又想起来之后“姐姐”会用这么恶劣的态度对她。
其实在知情者眼中道理很简单。
——穹婧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人，而穹欢恰好是她眼皮底下的一粒沙子。
穹欢拿穹婧当做这辈子最信任、最亲近的姐姐，然而穹婧只拿穹欢当做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个很微妙的平衡，因为穹婧不像公孙鸿一样脾性好到几乎能包容一切。如果某一天穹婧容忍到了极限，那就是平衡破裂的时候。
这样活着的确对穹欢很不公平，甚至对她而言是痛苦而煎熬的。但在公孙鸿眼里，只要能不觉得屈辱地活着，其余的一切都可以容后再谈。
沈朝晔便低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当初杀了苍郁是因为什么？”
因为苍郁会觉得屈辱。
公孙鸿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沈朝晔的意思，而后他又露出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说道：“沈公子不是她本人，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呢？”
语罢，他略拱了拱手，雪青色的衣摆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度，却是再没有等沈朝晔开口便转身离开了。
沈朝晔冷冷地看着公孙鸿转身离去，将酒收进储物戒指中。
他其实并不是个嗜酒的人。事实上酒这种苦涩的东西从来都没什么好喝。
偌大一个穹氏，竟然没几个正常人。
他身影消失在原地，纤长的竹子倏然间失去负重、在原地摇晃了几个来回才堪堪站稳。
竹叶悠悠盘旋而下。
……
灵师赛事报名完毕后还要将名单整理出来给各大世家家主看看，这些事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因此苍于归才急着需要钱来住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