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姐？
是了，尹舒曾发誓献身于天道，终生不娶。尹初月和尹初霖都是从家族旁支中精挑细选、血统纯正的养子养女，尹舒此行前来，要带家眷也只有这一子一女。何况这一趟是有要事，那两个孩子必定是要被另外招待的。
如若此番路过，不停下打个招呼，那未免太不礼貌。苍于归因此脚步一转，走上九曲桥。
桥路九转。
亭上竹帘被拉起，光影重叠间，露出侍女白皙素净的手臂和乌黑发亮的鬓角。
那侍女身后有个少年，看着约摸十六七岁，长发被玉冠利落地束起，一身秘色圆领袍绣了荷花的样式，与苍府的荷花池相映成趣。
这童子的眼睛漆黑却发亮，因为早慧，无论见谁都有股晶石般的通透。看见了苍于归，第一反应竟然是先抬手护住身后的女孩。
苍于归愣了下。这男孩大概就是尹初霖，那么身后那个……是尹初月？
苍于归看不清尹初月的模样，因为尹初霖警惕性极高，将这女孩护得严严实实。可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罢了，究竟有什么必要如此护着？
“大小姐，”亭子里的侍女见到她来了纷纷行礼。
“……”尹初霖片刻才道：“苍大小姐。”
“想必这位便是尹少爷尹初霖了？无需多礼，你我同辈，唤我于归便好。”她顿了下，并没有计较尹初霖将尹初月护在身后的失礼，道：“于欢呢？怎么不见你们将她接出来一同玩耍？”
先前拉帘子的侍女服饰较之其余几位有所不同，闻言回道：“大小姐前去历练，至今方归，故而有所不知，于欢小姐不久前有了体悟，正在闭关修炼。”
她说着，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羡慕。
苍于欢是天生火灵体，不需要启灵就可以修炼，对修炼的感悟也比其他人来得容易。可以这么说，有了天生灵体，苍于欢即便一味闭门造车，未来的成就也一定不会低。
何况她此刻年纪尚小，心思纯净，一心一意修炼之下，顿悟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苍于归：“我知道了。”
她觉得这个叫尹初霖的男孩不太欢迎她，正要借故告辞，只看到被尹初霖护在身后的女孩悄悄拉了下他的衣袍。尹初霖以为她有话要说，微微侧了头，却忽见那大约七八岁的女童怯怯地探出一只脑袋，盯住苍于归。
苍于归诧异地顿住了。
尹初霖一慌，下意识就要遮住，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咬了咬牙不动了。
——那女孩并不是因为模样丑陋而不愿意见人。
相反，这女孩有一双大而雪亮的眼、饱满的额和圆润的发迹线。她的下巴很尖，脸上有肉，皮肤白皙得像瓷器，乌黑的发丝柔顺地垂至腰间，樱桃小嘴红润而泛着水光。整个人端得是粉雕玉琢、恬静可爱。
而她不愿见人的原因，则是因为那双紫色的眼睛。
那眼睛呈浅紫色，因而看起来并不妖异污浊。或许也是得益于尹氏预言者的身份，这双眼睛里倒映出的光是世所罕见的明亮，盈盈如边海的水，清澈得几乎能穿透人心。
“姐姐你好，我、我是尹初月。”她声音软糯清甜，像端午时节咬下的第一口糯米，总有种特殊的香气会钻入口鼻，让人难以忘怀。
这样乖巧的孩子，总是让人格外怜惜的。
“……你好，”苍于归蹲下身，伸手、露出一个可亲的笑容，“我是苍于归。”
尹初月不知是什么原因，似乎很害怕别人的接近。她往尹初霖的身后躲了躲，显得很有些踌躇。但脑袋依旧露出来，大眼睛直直地盯住苍于归。
这孩子在慌张。
苍于归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就是因为那双眼睛，这孩子很自卑。
……明明是个漂亮的孩子。
苍于归不愿意强人所难，何况对于孩子而言，未必你所认为的就是对她最好的。因此她也没有丝毫尴尬地笑了笑，欲要收回手站起身，尹初霖就说：“快去和于归姐姐握手。”
苍于归抬头看他，尹初霖恰好也看她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声音略显冷淡地道：“既然喜欢，待人就要礼貌。”
尹初月抬头看了看她的哥哥，又看了看始终在笑的苍于归，又往后躲了躲。
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交际和顾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苍于归不太明白为什么要逼迫尹初月迈步，但既然尹初霖有请求，不过是点小事而已，她也不会刻意为难。
尹初霖就说：“你喜欢这个姐姐吗？”
尹初月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犹豫一会儿，点了头。
尹初霖又说：“那她欺负过你没有？”
尹初月抬头看了看尹初霖，眼圈渐红，摇了摇头。
尹初霖就说：“既然你喜欢她，她又没有对你很坏，那她想要和你交朋友，你为什么不愿意？”
尹初月摇了摇头。
尹初霖：“你以前和那些小朋友交朋友，他们不愿意，你伤心吗？”
尹初月又看了看苍于归。
尹初霖：“所以现在，你觉得姐姐伤心吗？”
苍于归适时地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尹初月犹豫地看了看尹初霖，又看了看苍于归，慢慢地抬步靠近苍于归。
苍于归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到这个小孩儿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过来扑到她身上的。她抱住这个软软的孩子，察觉到这孩子身上有股独特的奶香味。
“姐姐，”她说，“你不要伤心。”
苍于归愣了下，笑了，“好，姐姐不伤心。”
眼前有片秘色的衣角飘飘摇摇地停下。她抬起头去看，听见尹初霖独有的清泠嗓音：“其实和小孩子相处很简单，但是大多数人都把他们当成是小孩，所以不知道他们其实也有自己的心思。”
苍于归与那少年分明犀利、却在眼尾带了几分柔软弧度的凤眸对上，看见他继续道：“很多事情，在大人看来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对孩子而言就是一辈子的阴影。而有些大人的顾虑，实际上孩子也未必能理解。”
她看到这少年笑了笑，对她说：“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尹初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