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的烟雨,朦胧了江南那素淡的景。
远处的青山,在雨中若隐若现,仿佛披上了一层雾纱,叫人看不清它的那一抹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绿。细细的雨随风四处散落,小桥边的杨柳垂着嫩绿的柳条,在柔和的风雨中摇曳着身姿。近处的流水,其声淙淙,数不清的江南烟雨落下,与那水声,轻言细语,化作了那隐隐可见的烟雾。
轻抿一口小巧杯中散发着幽香的茶,望着茶楼外这难得一见的景致,少年的眉间,似有一缕愁绪,久久不散。
来到这温柔的江南水乡,多少他乡游子被这绝美景致吸引而驻足而客居异乡,少年却望着这悠悠的江南雨景,低叹一声。
“公子可是不满奴家拿出的这只招待贵客的香茗?”
静静地看着少年望着窗外沉思不语,怔怔地看着少年举手投足间仿佛融入了这江南如画的景致中,默默地陪伴少年成为了这美丽画卷中陪衬之笔,听到少年微不可闻的叹息,许久之后,被誉为江南最美的女子疏雨,恍然收回了心神。
轻轻瞥了一眼差点心神失守的疏雨,少年低声喃喃,却是对疏雨的奉承之语视若罔闻:“清明晴明,都道那‘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江南的清明,何时才会有晴明之日?”
你到底要让我知道什么?或者说,你到底想让我从中领悟到什么?来江南多年,每年清明之时的江南之景虽有差别,却都是大同小异。莫非,你是想让我从这细不可察的差别中,找到你给我的问题的答案?
罢了,看来此年,也注定是虚度了。
“暮——”
“嗯?”
似终于看到了被晾在一旁多时的疏雨,少年清冷的琥珀色眸中,也倒映出了疏雨的身影。
冰冷的杀意似乎让蕴含着融融春意的厢房一刹那进入了北境的寒冬,跪伏在地上的身影微微一抖,疏雨几番思虑,还是将想说的话,吞进了腹中。知趣地将檀木桌上摆放的茶具撤走,疏雨默默地退出了这间每年只在清明时节开启一次,一次不到五个时辰的上等厢房。
没有了烦人的苍蝇在一旁扰乱自己的心绪,少年将手中的小巧茶杯随意地往地上一掷,便又看向窗外那在自己眼中几乎是一成不变的江南清明烟雨之景,仔细琢磨起来。
暮影……
心中浓浓的思念最终却化成嘴角一丝苦涩的笑容,爬出厢房外默默站起的疏雨,在关闭厢房门的一瞬间,凝视着暮影重新看向窗外的背影,沉默。
这么多年,我是该叫你暮影,还是……暮尊……
抹去了眼角的湿润,疏雨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从容退下。
按着许久以来的惯例,暮影留在这里的时间,只剩最后……小半个时辰……
疏雨仍像往常一般回到自己的闺房开始算起茶楼这一年来的账目,然而她却不知,此刻的暮影,正经历着他到江南以来,或者说,自诞生以来,最大的一场心灵危机——心变。
“暮,你可知,你为何来到这里?”
在将疏雨吓出厢房之后,少年本以为自己可以静心思考,可却在再次观望窗外江南之景时,发现自己内心那被隐藏的一丝慌乱。
少年知道,或许那个人说的答案,来了,而且,就隐藏在这心变之中。
但,此次心变之程度,却远远超出了少年的想象。
或许,我会消亡在这里吧……
在多次尝试夺得心变的引导权以使自己能在此次心变中获得主动无果后,少年放弃了挣扎,让自己的全身心沉入到了心变之中。
“我……不知道……”
思索无果,除了自己的名字外想不起任何事情的少年,面对这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的质问,少年迟疑,却得不到答案。
“罢了,你既想不起,我也不强求。”摸了摸这拥有崭新的一切的少年,戴着银色面具的年轻男子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再没提起其他的事,“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麾下的第一人,名为暮。”
“好。”
年轻男子的笑容给了此刻对自己一无所知、心有脆弱的少年一种温暖。可就在少年想要信任年轻男子的那一刻,年轻男子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么,除了你的名字,你,又是谁呢?”
既受托于人,年轻男子自然不能真的就对暮影前尘尽忘之事置之不理。所以对这个问题,年轻男子只将其当做了日后暮影苏醒记忆的一个引子,顺道如果能够引起少年暮影的第一次心变,那是再好不过。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一遍又一遍,少年重伤初愈后苍白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而此时,疏雨已然再次到了厢房之外,准备在暮影走后将整间厢房打扫一遍。这是她的习惯,虽然……每次暮影都仅仅使用过临窗的那把椅子。
“咦?”
见厢房内仍有暮影的声音传来,疏雨顿住了脚步,只是不过眨眼间,她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猛地打开了厢房。
“暮影!”
从厢房内的一片凌乱,也从厢房四壁上那斑驳的痕迹,疏雨顷刻便明白了,暮影此刻所处的状态——心变暴走。
心变,是每一个上界修行之人都会经历的关卡。它的危险程度,不仅会随着修行之人的境界越发高深而增大,更会随着修行之人内心执念的深浅程度而变化。
显然,此时此地口中不断重复着“我是谁”三字的目露疯狂之色的暮影,历经的是他内心最为强大也是被他遗忘最深的执念所引起的心变。
若疏雨无法阻止或暮影无法清醒,那么等待暮影的结局是——魂飞魄散。
“滚开!!”
猛地将冲上前来的疏雨推开,少年琥珀色的瞳眸已成血色。疏雨不及躲闪一下撞到墙边,却无心顾及嘴角流出的那抹献血,疏雨再次冲了上去,紧紧地将暮影一把抱住。
“暮影,醒醒,暮影,求求你,快醒醒……”
几近哀求,忽略了伤口撕扯带来的剧痛,疏雨附在暮影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希冀着他能早点清醒……
“嗯,看来,当初许诺之事,已经不需要我亲自出手了。不过,我还是帮你一把吧,小家伙。”
一句温和的话语响起在疏雨和暮影的耳边,二人身子同时一顿,双双陷入了昏迷。
“不过,当初我只答应了将暮救活并传授其修炼之学,至于让他苏醒……这倒不在我的职责之内。不过,看在你这小家伙陪伴我悠长岁月的情分上,我帮你,但你能不能恢复,便看你的造化了。也算是与你结下善缘吧!”
透过虚空为二人设下一幻境阵法,年轻男子敛去了神色中的思念与落寞。
“我……”
转眼,三月后。
春日的江南,此刻已步入了夏季,阵阵荷花的幽香,随着微凉的晨风,送到了这临水的茶楼中。
闻到了那沁人心脾的荷花香,暮影揉了揉闷痛的脑袋,醒了醒神,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地方。
疏雨……
模糊地看到了年轻男子留下的幻境,暮影心神一震,低头看向昏迷在自己怀中,此前曾对自己自称奴家的女子。
那幻境阵法,是年轻男子读取了昏迷中的疏雨的记忆形成,先于疏雨醒来并观看了疏雨全部记忆的暮影,就算他仍未记起分毫,也该明白,疏雨是谁。更别说,此刻的暮影,是在疏雨和年轻男子的帮助下靠自身的意志度过心变并苏醒了些许记忆的暮影,而不是之前那个被年轻男子救活却丧失全部记忆的暮影。
“她为救你,舍去修行之根,耗费自己寿元,甘愿沦为比凡人多了几十倍寿命却只能孤独终老的幽灵。”
见暮影醒悟,年轻男子也就不再维持这幻境阵法,让其自行消散。
“既天命注定你二人缘分未尽,便好生珍惜,莫等到……”
莫等到缘尽时,才幡然醒悟,悔恨终身……
或许,这对他们二人来说,是最好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