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易非惊愕，这孩童竟然不知道死是什么，不过细想一番，他死去的那年才两三岁，不知道这很正常，现在只需要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转世投胎，而是依附在老常子身后吸收他的阳气了。
“那你和我说说，你爹爹，额，你爹爹不理你的那年的情况好不好。”常易非问道。
“好啊，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就告诉你吧。”孩童的眼望着常易非，他的双瞳很诡异，此刻却露出了真诚。
“恩。”常易非点了点头。
“好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孩童怒了努嘴，在仔细回想。
“那一年娘亲死了，爹爹就带着我远行。”
“那时候也和这样一样，是冬天，下着大雪。”
“我在爹爹的怀抱中熟睡，突然被寒风冻醒了，我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波动在接引我，吸引着我过去。”
“但我太想念爹爹了，我的四周是一片白色，很冷，刺骨的冷，我很害怕，爹爹的身影却不见了。”
“所以我就不断的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他，扑进了他的怀抱，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很冷，我感觉只有爹爹的身体能给我温暖，所以就一直抱着他，直到现在。”
“我很满足。”
常辉的声音由刚开始的伤心到最后变成了满足，他真的很满足，能抱着老常子，能感受到他的温暖就够了，所以他很高兴。
…………
常易非沉默着望着常辉，他能想象到，死了妻子后的老常子走投无路，带着孩子背井离乡，最后又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将自己的亲骨肉扔在无人的雪地里冻死的凄凉。
“你很难过？”常辉察觉到了常易非的神态变化，问道。
“没，没有。”在这一刻，常易非突然觉得这个孩子没那么恐怖了，他很可怜。
这一幕很诡异，常易非望着面前的空白在说话，要不是常易非亲身经历，他万万不会相信。
“恩，那你赶紧抱着你爹爹吧。”常易非对着虚无说完这句话后，将手中的珠子从眼前拿开。
常易非内心很复杂，他必须让常辉离开老常子去转世投胎，这样老常子才不会因为阳气的缺失而过早老去，而这样做，对常辉又是极大的不公平，他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啊，被父亲抛弃，冻死在雪地，却还傻傻的要抱着父亲。
还有一个主要的问题，就算常辉愿意去投胎了，又怎么让他转世呢？
想到这里，常易非看向了手中的珠子，渐渐握紧了。
在之前，常易非每每想到老常子身后的不祥时，就会毛骨悚然，将身子转到墙壁那边去，不敢转过来。但看不到的东西最可怕，在看到那个常辉后，常易非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隐隐踏实了许多，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
南城的冬会持续很长时间，没有太阳，天空时常是灰白的。
“你是不是有一个早夭的孩子，在他在他两三岁的时候，你将他扔在了雪地里……”
清河湖畔，一个两丈宽的冰窟窿旁，老常子手中正在清洗的碗跌碎了。
老常子一身破旧的粗布麻衣，白发中夹杂着几根黑丝，佝偻的背影颤颤巍巍，在这风雪中显得那么弱不禁风。
他缓慢的转过身，很缓慢。
眉梢，鬓角上的雪很晶莹，老常子的眼眶却红了，这是常易非第一次见他哭。
…………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我在…………”老常子用沙哑的声音，向常易非叙述着他的故事。
他说的很慢，不时地停顿一下，使自己的声音不在颤抖，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两行清泪却划过了他那满是皱纹的面颊。
“我没有办法，如果我不那样做，我就活不到今天，最后只能是我和辉儿一块死。”
老常子的故事说完了。
常易非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他只有八岁，对世态炎凉还没有深刻的体会。
“如果我说常辉没有转世，而是一直依附在你的背上呢？”常易非这样问道。
“什么？”老常子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常辉因为对你的依赖太深了，没有转世投胎，一直依附在你的背上，你平常感觉到的体寒就是因为他是阴死之物，他在不断的吸收你的阳气。”
老常子看着常易非，眼神明亮了许多，急切的问道：“那他现在在不在，我想见他！”他浑然没有在意常易非说的阴死之物会吸收他的阳气。
“没有。”常易非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天阳气盛，他只有夜间才出现。”
老常子的又暗淡了下去，他低着头，好像在沉思。
“如果他依附在我的背上，我就会早衰而死？”
“恩。”
老常子扬起头，似乎带着笑容。
“那有什么，孩子想要温暖，我给他就是了，知道他每天在我身边，挺好的。”
常易非愣住了，世界上人人都怕鬼，对吗？不对，至少常易非不怕常辉，而老常子很爱常辉。
…………
夜幕再一次降临了，安静的破庙里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老常子打呼噜的声音。
常易非拿起珠子放在眼前，发现常辉正安详的抱着老常子的被，在熟睡，而老常子的嘴角似乎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常易非没有打破这份安宁。
…………
“你们听说了吗？李府的家丁都差不多跑完了，现在可真的是穷的只剩钱了！”
“哈哈，谁让他做这么多亏心事，活该。”
清晨的南城格外的凄冷，但南城那个小巷却依旧是人满为患，说书先生满脸带着笑容，手舞足蹈。
常易非也在，他在听故事，他在想故事。
人群的另一端，一辆华贵的轿子紧紧的放在那儿，几个仆人低着头，像是行尸走肉。
轿子里，依稀可以看见李员外的脸，
他仰躺在轿子里，像是在闭目听故事，又像是在熟睡，常易非不知道，只是可以看见，李员外的黑眼圈更深了。
不知怎么，他想到了那天晚上萦绕在耳边少女的啜泣声，想到了常辉。
他决定帮帮她，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
这天晚上，常易非和常辉说了很多，说了死亡，说了亲情，常辉听懂了。
“只有我转世轮回，爹爹才能活的更长命吗？”
“恩，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我不想离开爹爹。”常辉低着头，很可怜。
“但为了爹爹，我什么都可以。”
常易非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他只知道人鬼殊途，他们这样，对老常子，对常辉都不好。
“你看着我这颗珠子，有没有你刚刚被冻醒时的那种感觉？”即便已经和常辉说清楚了一切，常易非还是不想用死这个字，这个字很不好。
“恩，有，但很微弱。”
常易非基本确定了这颗珠子有神异功能，可能能帮常辉轮回转世，但他不会用。
突然间，常易非想起说书先生讲过的故事，只要将自己的血滴在神器上，就可以催动神器，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他迟疑了，因为这颗珠子来历很神秘，说不定有什么大凶危险，可最后他还是决定试一试，因为他很想帮助老常子和常辉。
雪依旧没有休止的下着，寒风呜咽，常易非拿起一个破碎的瓦片，往自己的手指上狠狠的一划，一滴殷红的鲜血顺着指肚流了出来，很疼。
然后，常易非不敢耽搁，将那根划破的手指按在了珠子上。
珠子很晶莹，透明，但此刻，却是爆发出了极强的波动，轰鸣间，不再是平淡无奇，而是发出璀璨的光辉，照亮了整个破庙，那光线很刺眼，让他无法直视，常易非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了，他只感觉，自己的手指要被融化，化作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