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那边，颜纪北出现了！”有人喊了一声。
“在那，还真是他！天哪！”
在百锋三米外，那道黑色的身影，尽管全身被阴影笼罩，但无论从身高、身形、姿态和衣着轮廓，都像极了颜纪北。
百锋也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看来，这个阴影的确像极了颜纪北，又或者是说，这个人就是颜纪北。
他不由向颜纪北看过去，却见他已瞪大了双眼，脸色惨白，呆立着。
“我的天哪，我本来是来支持他的，却没想到……”
“看其逍遥君子，竟是人面兽心。”
“我就说吧，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他杀的。”
“怎么会这样呢？”
……
众人再次沸腾起来，这次是彻底沸腾了。
“杀了他，杀了他。”
他们在喊叫着。
百锋站立不动，若有所思；南宫远和陆寅则早已得意地冷笑着。
而人群，则在怒吼。
他们的内心虽然没有半点仇怨，但他们的情绪，却如火山般爆发着。
世间的大多数浪潮，都是如此，只有一小部分人是真正地在愤怒，在呐喊，而其余的人，只不过是随波逐浪。
颜纪北脑袋一片空白，看着那道黑色阴影向着前方走去，将钱飞女友杀死，一剑一剑，刺在她的胸膛上。
这一刻，天旋地转，不是因为他不明白事情，相反，就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事情，所以才会如此得震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人偿命啊院长。”
“如此恶人，就要狠狠处罚啊！”
周围的人开始向前拥挤，百锋却仍然疑惑地看着颜纪北。
“学生们！”
在一旁静静观看的副院长南宫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走到广场中央沉声道：“各位学生，请先安静下来。”
一旁的陆寅道：“学生们，院长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请大家先安静下来，听院长说话。”
人群开始安静下来，把目光都放在了百锋身上。
他已不得不做出决定，但此时此刻，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都将令自己陷落到不利的处境上。
对于他来说，此刻只有两个选择，但无论哪一个选择，下任院长的位置都与他无关了。
不仅学生们都看着他，就连那些导师也看着他，这次全学院的导师都来了，如果他袒护颜纪北，那么他将失去学生和导师的拥戴；而选择惩罚颜纪北，当然不可能真的杀了他，但即使是小小的处罚，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欧阳生绝对不会允许。
他沉吟道：“此次案情尚有疑点，颜纪北暂时压入监牢。”
从古至今，绝大多数人对于无可奈何的对策从来都是拖延，百锋也不例外。
他也只能如此拖延，因为这样的事件，不仅百年来学院遭遇的第一次；对于他来说，也是第一次遇到，他当下还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结果可想而知，百锋的话音刚落，学生们顿时不满地叫嚷起来。
他看着沸腾的人群，一时之间，竟无法决策。
人群中的薛一青一直注视着场中的颜纪北，他忽然发现，这个看起来嘻嘻哈哈意气风发的男孩，竟让人如此得捉摸不透，原本她看见颜纪北脸色苍白，身子都不由颤抖，以为他深受打击。
但是等百锋说完话，她又看见他无比得平静，就好像翻江倒海徒然间就变成了波澜不惊。
他就那么轻轻地抬着头，仰望着蓝天、白云、飞鸟，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
没有笑，没有哭，没有哀伤，也没有惊怒，简直什么都没有。
周围的咒骂、指责、叫喊，全部都被他忽略。
唯有他那紫色的眼眸，在那深邃的眼瞳里，藏着她无法看清的东西。
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如此得深不可测，这种感觉，也只有在面见魔阁阁主洛淮的时候出现过。
她忽然道：“原来颜帝学院当真徒有虚名！”
她的声音明明不大，但在混乱嘈杂的声音里，却无比得响亮，只因为她的人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坚定，所以她所说的话，就绝对比那些随波逐浪的声音更具有冲击力。
“谁？谁说的？”众人皆是一惊，而叫嚷的声音则安静了下来。
陆寅和南宫远相互看了一眼，皆皱起眉，陆寅沉声道：“是哪个人说的话，站出来！”
薛一青傲然的身影步入场中，颜纪北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只听她高声道：“这话就是我说的，你有意见？”
陆寅冷哼道：“你是哪个课程的学生？”
他不是问“你为何说这句话”，也没有问“你凭什么说这句话”。
有一些为人师表，常常喜欢拿身份压人，自以为老师便比学生尊贵得多，更认为学生在老师面前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往往一开口便要用身份去吓唬学生，陆寅正是这类人的代表。
薛一青冷笑一声，道：“我是哪个课程的学生？纵然我是三岁孩童，村落凡夫，也敢这样讲，也有权这么讲，怎么？难道是学生就讲不得了？”
也许有的学生被他这么一糊弄，就老老实实地报出自己的身份，但薛一青却却偏偏不吃他这一套。
其实只要一个人的意志信念够坚定，任何人的吓唬都会变得无效。
陆寅便已毫无办法，道：“你凭什么这样讲？”
薛一青高声道：“颜帝镇、颜帝学院声名广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凡夫俗子，也多多少少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一出场便给对方戴个高帽，这是很多有经验的人惯用的伎俩，她虽然年轻，但已很有经验。
陆寅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因为颜帝了。”
薛一青冷笑着摇摇头，道：“颜帝学院有你这样的导师，当真是不幸。”
陆寅怒道：“你说什么！”
他自担任执法导师起，即使厌恶他的人，也只是咒骂他狡诈诡谲，这可以算做另类的赞美，但还从未有人如此羞辱于他。
薛一青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一百年前颜帝学院成立，那时你如此说，倒也可以，但一百年后，你还如此说，难道不是在消遣颜帝的名声？难道不是将这一百年来学院所有导师和学生的努力都无视了？还是说，你压根就看不起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学生？”
颜帝学院的名声虽响亮，但因为功法旁边较为基础的缘故，所以它的实力并不强。但饶是如此，一百年来，学院仍旧教出了一些极具天赋的学生。
这些学生虽然成名不在学院之内，但他们的荣耀和成功总是会被世人归功于颜帝学院。
陆寅急忙辩解道：“我怎么会看不起？他们都是我们颜帝学院的骄傲。”
“那你是什么意思？”薛一青步步紧逼，道：“又或者，你觉得颜帝也是徒有虚名？”
陆寅急道：“我何曾如此说？颜帝自然是我们尊敬的圣君。”
薛一青厉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败坏颜帝的名声？你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
陆寅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曾败坏颜帝的名声？”
颜帝，一个接近于神的存在，在混乱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存在一个他的信徒。也许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过颜帝，但他们的信仰却无比坚定。
因为信仰，本就是盲目的，他们越不了解颜帝，他们心中的那个神一般的形象，便越彻底。
所以一旦有人侮辱了他们的神，那个人必定要付出代价。
这也正是陆寅急于辩解的原因，而不是因为他内心真的将颜帝当作尊敬的对象。
“不止是你，还有你，你，你，你……”
她一连把百锋、南宫远，还有一众导师都点了过去，众人无不愕然。
点罢她继续道：“既然你们都尊敬颜帝，那‘颜帝万里审七狼’的事迹，你们也该记得清清楚楚了？”
陆寅道：“那是自然。颜帝部下七狼被人诬陷，不惜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而颜帝不惜三天三夜奔赴万里深入险境追查真凶，这才为他们平反，这个故事谁人不知？”
薛一青点点头道：“不只是七狼，他身边的每一个部下都对他忠心耿耿，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从始至终都相信自己的属下，这也是他后来能够成为颜帝的重要因素。”
“但是，”她话锋一转，又道：“而你们呢？只不过是一件小小的杀人案，就因为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阴影，你们就要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你们扪心自问，有什么资格再口口声声自己是颜帝的忠实信徒？尊敬更是一点也别提了，那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一众导师和本地的一些学生被说得惭愧低下头去，但因为人多势众，这份惭愧也就减轻了许多，不至于要找个洞钻。
陆寅道：“所有人都看见那个身影了，难道还会有假？”
薛一青冷笑道：“你们看见脸了吗？”
陆寅顿了一下，道：“那倒没有，但……”
薛一青打断道：“你们连脸都没有看到，就敢断言？你想说他的身影和轮廓都及其相似是吗？”
陆寅刚想点头，却见薛一青右手暗青色能量一闪，竟变得和颜纪北一般模样。
她转身向众人喊道：“别说区区一个身影和轮廓，便是面貌完全一样，在魔法界也算不得什么。”
众人哗然，薛一青展示的这一手所引起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百锋所展示的灰魔法。
由此可知，颜帝学院的魔法，和魔阁相比，当真是天渊之别。
陆寅惊道：“你是幻术魔法师？”
南宫远的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薛一青恢复原样，傲然道：“我来自魔阁。”
南宫远悄然后退到陆寅身边，低声切齿道：“你不是说魔阁的人是来帮我们的吗？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陆寅皱眉道：“我也不知道。”
百锋开口道：“既然这位……”
“薛一青。”她回应道。
“既然这位薛一青姑娘已经证明阴影并非确定为颜纪北，那么……”
陆寅插口道：“院长，虽然如此，但也不能证明颜纪北并非凶手啊。”
薛一青冷笑道：“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是凶手，反而要他拿出证据证明他不是凶手？颜帝学院，果然名不虚传！”
她把“颜帝”二字咬得很重，无人不知这是她对颜帝学院的嘲讽，不由又是一阵惭愧。
“也罢。”薛一青看了颜纪北一眼，发现他也在注视着自己。
他的笑容是那般得灿烂，跟昨晚在食堂时并无两样，而他的目光，已有了光。
她继续道：“事发当时，他，颜纪北，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可以证明他不是凶手。”
陆寅道：“你们在何处？”
薛一青道：“六点左右，我和他在食堂，六点到七点之间，我们是在回我宿舍的路上。”
此言一处，尽皆哗然，在那一片惊讶之中，颜纪北却是叹息了一声。
陆寅的眼眸却是一亮，道：“你是说你们一起到了你宿舍？”
百锋忽然道：“在颜帝学院，女生宿舍是不允许男生进入的，除非是伴侣关系。”
他之所以开口提醒，是因为他已敏锐地嗅到了陆寅的一丝阴谋。
薛一青一惊，这才明白过来，她犹豫了一下，看向颜纪北，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陆寅继续道：“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是否进入……”
“是。”薛一青忽然打断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众人无不哗然，还有的男生吹起了口哨。
陆寅又道：“那么请问，他在你宿舍待了多久？”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除了圣人之外，任何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兴趣知道，人群已欢呼起来。
薛一青却道：“大约半个小时以上吧。”
她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半点犹豫和畏惧，因为她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她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陆寅没有话说了，他原先以为这个女孩会为了自身清白考虑，但事实竟是如此奇怪，他可不认为这个魔阁女孩真的跟颜纪北有什么关系。
在一片喧闹的起哄声里，百锋说了一些必要的好听话，便解散了人群。
南宫远低声对着陆寅道：“联系秦桂香，这个女孩到底在搞什么！”
陆寅点头道：“是。”
南宫远戳着陆寅的胸口，厉声道：“两天后的事情给我安排妥当，我不希望再次发生这种情况，否则，别指望你那份了。”
说完径自离去。
一个人可以不去看别人的脸，不去看他们的手，不去看他们的肩膀，但是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他们的眼睛。
因为只有眼睛的东西，才是最真是的。
若是他能够看到陆寅眼中的怨毒，也许他就会知道他说话的语气至少该柔和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