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人发现林桃肚子不对劲是在那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当春天再次来到这个小村庄,村子里的树木像往年一样地开始萌芽了,而分布于村东和村南的苹果树的树枝上,一枝枝一簌簌地开满了粉红色的苹果花,村子北面和西面的田野里,遍地是黄灿灿的油菜花,这些盛开的花朵们,让芳村的春天有了一种梦幻一般的色彩。这时,所有的人都退去了棉衣,换成了单薄的衣服了,林桃一开始尽量穿着厚重点的衣服,然而天气越来越热了,她没办法再用什么东西遮掩她那越来越明显的肚子了。而且她知道,她是没办法永远隐瞒下去的,毕竟,她的孩子还要出世呢,她就算现在能隐藏住她的肚子,然而她能隐藏住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吗,所以,她也换上了单薄的衣服。她已经打定主意,要任人评说了。
芳村的人们在她换上单薄的衣服以后,立即发现了她那高高的挺起的肚子,一时间,村子里的人们几乎是沸腾了一般,除了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以外,几乎所有的大人们,一天到晚地都在谈论林桃的肚子,当他们看到林桃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在她背后悄悄地指指点点,以小的她听不到的声音相互交头接耳的谈论她,骂她。林桃好像没注意到这一切一样,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她高高地抬起她的头颅。她的这副神态,却为她招来了更多的骂名。芳村的人说,原本以为她只是个风流女人,没想到同时还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
村里还有人把她和同样漂亮的林娟作比较,他们于是发现他们一直以来的观点是多么错误。以前,人人都以为村子里真正风流的人是林娟,她老是在男知青们面前卖弄风情,然而谁能知道真正风流的却是这位看起来木讷寡言的林桃呢。和林桃一对比,他们发现,原来林娟居然才是他们村的一位真正纯洁到极致的女子,因为以她的性格,她居然没和任何人发生任何事情。他们总算明白了,林娟才是那种能守得住自己底线的人,是一位好姑娘。而林桃,则是一个完全不要脸的贱人无疑。
至于林桃的父亲,他在面对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是铁青着脸快步走过的。他自觉没脸面对他们村的这群人,他也自觉愧对自己的列祖列宗,他现在在村子里说话极少了。除非需要去田里干活的时候或者其他万不得已必须要出门的情况,其它时间他宁愿呆在家里。
林桃的母亲则不管这些,她仍然和别人说说话聊聊天什么的,每次别人一说到她的这位宝贝女儿,她就叹息一声,说,“我们也想尽了办法了,由着她吧。我们总不能真让她去死吧。”她每次说到这里,别人也就不随着她往下说了,因为她都说了,她总不能让她女儿去死吧,如果再在她面前说下去,意思不就是,他们这些人在逼着她女儿去死吗?
我们的女主人公陈蓝,是在她父亲走了大概七个多月之后出生的。
那是在六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她的啼哭响彻了整个院落,也惊动了她家附近一带的村民们。她完全不管这个世界欢迎不欢迎她,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她的出生让她外公外婆一筹莫展,虽然她的出生是他们本来也无法逃避的一件事,然而当她真正出生了,他们仍然感到了一丝无以言表的绝望。
她的出生在他们看来,那是耻辱的真正开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像别的孩子给他们的祖辈是带来欢笑和光明的,她给他们带来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们一筹莫展地看着她那小小的身体,她那因为刚出生而显得皱巴巴的皮肤,她的还没睁开的眼睑,他们看着她,从内心里认为,他们实在难以接受她。
她那无时无刻的哭泣,让他们厌烦透了。她那黑漆漆的头发,让他们厌烦透了。她那不停地动着的双手和双脚,让他们厌烦透了。因为她的存在,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让他们厌烦透了。
在她出生的第三天晚上,林桃的母亲躺在床上问林桃的父亲,“你说,该怎么办?”
林桃的父亲说,“什么怎么办?”
林桃的母亲说,“该拿这个小家伙怎么办?”
林桃的父亲说,“还能怎么办?”
林桃的母亲说,“那就让她一直呆在我们家?那以后林桃可就真没办法嫁人了。”
林桃的父亲沉默了。
这天晚上老两口又是一夜没睡地商量到天亮,最后他们决定,无论如何得把这个他们都讨厌的小东西送人。送的人家他们已经确定了,那是林桃还在怀孕的时候他们就打听好的几户人家之中的一家。
第二天晚上凌晨的时候,他们趁林桃正在睡觉,悄悄地把这个刚出生四天的婴儿从她母亲的身边抱走了。在黑得几乎看不清道路的晚上,他们抱着她走了十几里路,才走到那户人家把她放进那家的女主人手里。
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林桃已经醒过来了,她一看到他们就歇斯底里地问,“你们把我的孩子弄哪儿去了?”
林桃的母亲说,“送给一家好人家了,你放心,她在那里会好好的。”
林桃像疯了似的说,“你们把她给我抱回来。”
她的这反应本来也在老两口的意料之中,所以不管她怎么哭喊,他们就是不告诉她那户人家的地址。他们认为,时间长了,她就会平息的,而且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他们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后来的几天,林桃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整天地躺在床上,一口饭也不愿意吃,老两口为了能让她吃口饭,软话硬话都说尽了,她就是不理他们,也不吃饭。
到了第四天的早上,林桃的母亲推开林桃的门,看到她目光无神的躺着,她的双眼由于几天几夜没吃饭而深陷下去,形容枯槁,都不像个人样了。
她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失去这个女儿的,她不得不再次地心软了下来。她走到院落里,对那站在门边唉声叹气的老头子说,“你进去看看她吧。”
林桃的父亲这几天一直没去看林桃,他是不敢去看她。于是问林桃的母亲,“她怎么了?”
林桃的母亲说,“她快死了。”
林桃的父亲表情错愕地看着她,他没进去看林桃,而是对他家那口子说,“走吧。去把她抱回来。”
林桃的母亲叹了口气,说,“唉,走吧。”
然后他们两人又走了十几里路,走到那户人家那里,把他们亲手抱给那户人家的那个孩子又抱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