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蓝无法拒绝她的好意,于是跟着她进了林娟家去了,她家距离她们村西这边的人家稍远,要绕过好几条村巷,才转到了林娟家里。说是林娟家,其实家里早就没有林娟的房屋了,现在是林娟的父母和弟弟一家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好在陈蓝去的时候,他们都出门了,陈蓝不太喜欢去一个人数太多的陌生人家,她会觉得非常不自在。
当她们坐在林娟父母现在住的房间里的椅子上时,林娟对陈蓝说,“唉,我一想起那些年那些事,这心就难受得发慌。”
陈蓝听她这样开场,不知道她接下去要说什么,因此只是听着。
林娟接着说,“你母亲的事,当时我刚知道她怀孕的那会,我也和村里的人一样,到处说她的坏话,我一想到自己也是逼死她的人之一,我就难受啊。心揪得直疼。”她顿了一下,又说,“你虽然没把我写到小说里面,电影里也没演我,可是我觉得,我和你写进去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分别。我也骂过她。甚至骂得比他们还凶。”
说到这里,她带着点愧疚的神色对陈蓝说,“我这要不向你说出来,我心里难受。”
陈蓝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这事也怪不得你们。这都是我母亲的命,刚好让她遇到这事了。”
林娟说,“是啊,这可能就是她的命,说起来好笑,其实我以前,也曾经想过要和这四个男知青中的一个相好呢,但是他们都没看中我。”她自嘲地笑了笑。现在,她早就对这件事情不以为意了,每次她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那段轻薄时光时,她都是这样自嘲的。岁月已经把她由一个轻浮成性的姑娘改造成了一个心胸开阔的女人了。也许,她的转变是因为她所嫁的那个把她宠成王妃一般的农村汉子。他虽然没读过几年书,却有着顶天立地男子气概,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那浑厚的男人气息折服了。
陈蓝听了林娟的谈话,有点儿意外,因为她虽然也听村里的人闲聊过以前的事,但大家那时都是说她看上去轻浮,但实际上却纯洁的,因为她没有任何一个男知青有什么真正的暖昧。现在见她以这种自嘲的口吻说起自己以前的事情,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在疑惑中时,听到林娟继续说,“嗯,他们谁都没看中我。我当时还真挺喜欢他们的,觉得他们哪个都看起来挺像回事的,我不会用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对他们的看法,我就觉得,他们都挺文明的,都戴着个眼镜,看起来读过很多书的样子,所以我就喜欢上他们了。后来我发现,我最喜欢的人是你父亲,但他不喜欢我,哈哈。他只喜欢你母亲。当时我还挺吃醋的。我当时就觉得,我哪里比你母亲差了。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真是挺搞笑的。”她是笑着说出这段话的。
接着她的面孔变得严肃了一点,说,“你父亲和你母亲,他们两个人,是确确实实情投意合的。我前几年时间听说你父亲也去世了,”说到这里,她偷瞄了一下陈蓝,见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于是接着着,“我有时候睡不着觉的时候,会想起他们两个人,这么般配的两个人,居然都是这样的下场,我还背地里掉过几滴眼泪呢。”她说着,叹息了一声,陈蓝看得出,她说的是大实话。
林娟说到这里,把陈蓝的手拉过来,说,“你这傻孩子,以后别再做那傻事了。别让姨担心你了,听见没有。你知道吗,你自杀的消息传到这里的时候,刚好一伙人在说话,你舅舅也在,他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你要真走了,他得多难受你知道吗?”
陈蓝这时说,“嗯。”
看着外面天色已晚,陈蓝站起身说,“娟姨我回去了。”
林娟起了身,说,“不在这儿吃饭再走?”
陈蓝说,“不了,我舅舅家可能已经做了我的饭了,我在这里吃的话,那边要剩下了。”
林娟说,“那我也不留你了。你快趁天没黑赶紧回去吧。”
两人在她家大门口作别后,陈蓝沿天色灰暗的村路七拐八拐地回到她舅舅家里。
她在她舅舅家里又呆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她起身回N城了。
她这次回乡的经历,使她再次在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把她父母的爱情故事,重新写上一遍。
由于她现在知道了关于他们的更多的细枝末的部分,她进行得非常顺利。她完全可以不写它的,但她如果不写它的话,她的灵魂就无法安定下来。现在,她是为了自己而写它,写它成了她的需要。她要让世人知道他们的恋爱,并不是她以前所写的那样轻描淡写,他们之间的爱情是一个大写的“爱”字。
她是在晚上进行创作的,因为白天她还要上班,而且,她还要避开周建写它,因为她暂时不想让周建知道她在写它,那样她的激情就会受到影响了。她需要完全独立的空间,完全独立的思维,来把它完成。
周建继续遵守着他的诺言,让她晚上一个人睡在另一个房间里享受婚前的独处时光。他开始时觉得有点儿困惑,他为什么一定要遵守它呢,他完全可以去那个房间里把她抱过来,放到他的床上,她会理解他的。但他总是走到她的房间门外就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愿意把它当成一个必须完成的婚前的神圣仪式。虽然,这使他有点儿倍受煎熬。知道她近在咫尺,他却不能靠近她。
陈蓝后来又在她爷爷奶奶那儿遇到过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陈池。她发现他对她的态度是善意的。她开始喜欢上了她这个弟弟,而且她注意到,她的这个弟弟也挺喜欢她的,那是一种缘于血缘的相互倾心。他们在那儿相遇了几次以后,开始相互生疏地开口说话了,再后来,他们成了一对真正的姐弟。
陈蓝重新写好那部关于她父母的小说是在她婚前的十来天的时候,她把写好的小说交给周建,说,“这是我重新写的他们的故事。”
周建知道,她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他没想到她再一次地写了他们,当他从她手里接过她打印出来的书稿的时候,在她面孔上再一次发现了她久不出现的那种愧疚的神色了。
后来他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孔上发现了它的存在,当她成为他的妻子,有了他们的孩子时,在她和他们玩闹之余的时光里,她有时会坐在他们家的沙发上,陷入她自己的沉默中去,那时,她看向窗外的眼神是涣散的。在那种时候,周建知道,那些往昔的时光又出现在她的脑海,困扰住她的灵魂了。
然而周建知道,她的这种灵魂上的负罪感,再也不会让她轻易地放弃什么了,相反,它使她更想牢牢地抓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了,这其中包括他,他们的孩子,还有她从她爷爷奶奶以及她弟弟那儿得来的来之不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