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武悠山脉成眉弯形向两边绵亘开去，山峰忽高忽低，像跳动的波。
主峰武悠山山顶终年积雪，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如同天使顶着的白色光晕。
山上林木深深草木郁郁，浓郁墨绿层层叠叠，台阶一样铺就下来。
山脚有一个叫徐家村的村子，村里零星住着二三十户苗族人家。
青山有雪终年不化，深林有木四时常青。所以夏天的武悠山总比别处凉快些，再加上一山一水总宜人的风景，古林的苗家瓦房，因而都市人们总来此避暑，年年如是。
咚咚咚！
沐清晚敲了敲一扇破旧的木门，抬头看向四野，暮色四合，天色似乎更晚了。
天快黑了，先在这里投宿，明早再上山吧。
吱呀一声。
老妇人拉开了门，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怀疑的目光上下打探着。
“什么事？”她问道。
原来是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怪不得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人来开。看着眼前戒备的老人，沐清晚不禁想起了家里的奶奶。
待会儿得给奶奶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她粲然一笑，面如春花，老人眼中戒备更甚。
“老人家，我是来投宿的。您家有多余的屋子吗？”她笑着问道。
“没有！”
啪的一声，老人关上了门。
偌大一个院子，只有她一个人住，怎么会没有空屋子呢？
夜，迫近了。
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
“都说没有了，还敲！”
院内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喝骂声。这哪像个虚弱的老妇人？
“老人家，我并没有恶意，只是现在天快黑了，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我会给钱的。”她说道。
夜风呜呜吹了起来，天已黑了。
沐清晚准备去另一家看看。
吱呀一声，老妇人打开了门。
她护着一盏煤油灯，烛光跳跃，她脸上的表情晦明不定，无悲无喜。
“进来吧！”她说道。
“一百块一晚。”她说完就转身准备进屋。
沐清晚皱皱眉，这价钱有些高了。
“五十块一晚怎么样？”她商量道。
“不愿住就走！”
沐清晚看向四周——暗夜无边，死寂的暗。
死？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她推开门，走进了院子。
“把门闩了。”老人的声音从夜里传来。
沐清晚转身闩了门。
风吹的老人手中的灯火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黑暗里像一朵跳跃的血花。
血花？怎么会总想到这类词？真是怪事！
“下次住宿要来早些，徐家村天黑后是不留人住宿的。”
老人说完这句就沉默了，看来并不想多谈，沐清晚只得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为什么”给咽下去。
“到了。”
老人推开了房门。
“今晚你就住在这儿，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一股浓浓的警告。
老人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
“还有什么事？”老人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
“天快黑了，可以给我留盏灯吗？”她问道。
老人顺手把手中的灯塞给了她。
“不是不是，我并不是要你这盏灯，而是别的。”她忙解释道。
“拿着吧！”老人的语气不耐中带了丝不安。那个时辰就快到了呢！
她说完转身就走，再次叮嘱道：“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不要听，不要看。”
漆黑的屋子里一灯如豆，沐清晚拿出手机准备给奶奶打个电话。
拿出来才发现没有信号，天黑之前不是还有的吗？
不要听，不要看。
老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在耳畔。
不要听什么？不要看什么？
奇怪的徐家村，奇怪的老人，还有，奇怪的事。
忽然噼里啪啦一阵响。
“啊！”沐清晚惊叫道。
原来是煤油灯的灯芯烧完了，灯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最后啪的一声，灯熄了。
灯熄后油的滋滋声在寂静里格外响亮。
她抚了抚胸脯，渐渐平缓过来。
屋外传来吱呀一声敲开门声。
是那个老人，她要做什么？
嘭！咚咚咚！
是人跪倒在地，磕头的声音。
她在跪谁，叩谁？谁值得她行稽首大礼？
紧接着是起身时衣物摩挲的声音。
咚咚咚！低沉的鼓声，沉郁而压抑，仿佛被掐着脖子时发出的声音。
老人敲鼓的声音平缓而沉稳，一马平川没有丝毫韵调，又像是随着某种力量的牵引来敲奏。
“山有神兮，其名渺茫；神有灵兮，其意沧桑；灵不去兮，吾与谁同？”她唱道。
声音喑哑，却盘旋在夜空里，久久不散。
灵不去兮，吾与谁同？
灵不去兮，吾与谁同？
脑海里一直重复这句话。
吾与谁同？前路茫茫，我随你一起去吧！
去？去哪里？
沐清晚猛然惊醒，她刚刚怎么会有轻生的想法？
巫惑！这是，巫惑？
她一个激灵，回想起刚才，才发现冷汗早已湿背。
可是，真的是巫惑吗？
她想起奶奶给她说的传说。
巫疆有术，其名为惑。蛊其心神，惑其心志。驱危而安。
驱危？她要驱什么危？还有，她怎么会惑？巫惑不是苗疆秘术吗？
轰隆隆！
平地炸惊雷。沐清晚心脏猛地一紧，陡然的雷声吓了她一跳。
雷声如鼓电如剑，瓢泼大雨哗哗下了起来。夜雨如注，睡人难得安眠。
沐清晚推开门，明朗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打量着院子。
房檐上一滴一滴滴着水珠，院子里种着几味常见的药材，比如当归独活之类的，还有一棵桃树，上面挂着青涩的果。
鸟叫声欢愉而热闹。
对面的石砌水井旁，老人正认真地洗着青菜。
昨天因为天晚没有看清小院原来如此温馨宁和。
温馨？宁和？昨晚的事一幕又一幕浮现脑海，回想起来心有余悸。
难道，只是一个梦吗？
“洗洗脸准备吃饭吧！”老人说着递过来一盆水。
捧一把水浇在脸上，井水清凉，顿觉神清气爽。
她抬起盆转身准备倒水。
咣当！
水淋了一地，瓷盆落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刚才抬盆的人目瞪口呆，她的前面是一架牛皮红鼓，鼓上的神秘符文脱落了许多，鼓心是一条叼着一朵雪白莲花的白鱼。
鼓？鼓声？跪拜的老人？巫术为惑？
昨天的一切历历在目。
不！不！不是梦不是梦！昨晚的事都是真的！
山路盘曲曲折，昨晚的一场大雨使泥沙有些湿润疏松，但尚可走。
再加上路旁汲着露的花草，山中欲遮未遮的白雾娇羞的样子，一路笑语欢歌的林鸟，心情也变得格外欢愉，步伐也就轻快起来了。
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闲小洞幽。
沐清晚回头看了眼山脚下遥远的徐家村，就又转身向深山中走去。
艾丽走在山路上，精致的眉毛往上挑，美丽的小脸因为不耐和厌恶而显得有些扭曲。
这是什么鬼地方？路难走死了！
她踩在一块疏松的石头上，脚一滑，差点摔了一跤。
她看着脚下几米高的土埂，心有余悸地
抚了抚胸口。
幸好及时稳住了身体。
她看着鞋上大片的泥污，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因为重心不稳差点又滑了一下。
沐清晚，都怨你！等找到你，有你好看！
她恼怒地看了眼前面曲折的山路，又继续往前走。
这路，何时是尽头？
“沐清晚！”
沐清晚看着悬崖过去的渺茫云海里的众山低，闻声回头就看见了坡下有些狼狈的艾丽。
她怎么会来这儿？
艾丽弯着身子，气喘吁吁，微红的脸上布上了一层薄汗。
“沐清晚！”她喊道。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坡，挑衅的看着沐清晚。
她讨厌她那副居高临下的漠然的样子。
“沐清晚，是不是你勾引的贾言？”她问道。
“就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吗？仅是这样吗？没有什么事吗？
这不算事吗？她好像听到了这平淡语气里的讥讽。
气死了气死了！她几千里外来找她，得到的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吗？——她说得到轻巧！
那她成了什么？跳梁小丑吗？
艾丽气得跳脚，他讨厌沐清晚那副漠然的表情！
“哼！你装什清高？狐媚偏要惑人！不要脸！”她口不择言地讽刺道。
面前女子大大的杏仁眼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你是嫉妒吗？”她说道。
你是嫉妒吗？嫉妒她长得漂亮吗？嫉妒人人都喜欢她吗？
少女清丽的字音字字如刀，刺进她的心窝。
不！不！她怎么会嫉妒？她是高高在上的艾丽小姐，她怎么会嫉妒？
她住着花园别墅，她吃着高档西餐，她一出生就站在人生的金字塔，她会嫉妒？
可是，可是她不快乐！
艾丽恶狠狠地瞪着沐清晚，都是因为她！
她猛地扑向沐清晚。
“都是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她咆哮道。
沐清晚往旁边一跃而起就躲开了。
“啊——”
艾丽一声尖叫，前面是悬崖！
沐清晚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
艾丽半个身子吊在悬崖上，脸色吓得青白，发白的嘴唇颤抖。她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崖边的一块石头，沐清晚牢牢地抓住她的另一只手。
“别松开！”她神情淡然地说道。
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动容吧！
艾丽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她竟然会救她？
“往上用力！”沐清晚一边使劲拉着她往上提一边喊道。
嘶——艾丽倒吸了一口冷气。
“等等，”她说道“我的左脚卡住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她何曾受过这种苦？
“哭！哭有用吗？”沐清晚望着她，“右脚先找块凸起的石头垫住，一点一点慢慢把左脚移出来。”沐清晚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艾丽忙不迭照做。
快了，快了，就快要爬上来了。
上来了！上来了！
艾丽松了一口气，然而——
“啊——”
沐清晚脚下的石头一松，人猛地落了下去。
嗡！
艾丽脑袋一懵，手下意识地一伸，却只是徒然无功一场空。
落下去了，落下去了，她怎么就落下去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茫然喃喃。
可是，那么高，人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艾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哭有用吗？
耳边又响起了清丽的女声。
艾丽用破烂的袖子抹了一把泪，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跑去。
哭没有用。她才不要哭！她要去找人来救她。就是死了，也要见着尸首！
可是，人真的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