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末冬初,最是枫叶红染的季节,那一张张爪形的叶片重叠、交错,在湛蓝色的天空下遥遥地望去,像极了燃烧着的火焰,既暖了人心,也暖了宋亦暄笔下的画稿。
热烈、奔放。宋亦暄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画的画里色调最鲜艳的了。
如果得了奖,就会在学校橱窗里展出。虽然面对三个年级包括了美术生的竞争,但是她还是坚持了参加比赛。她执着地相信(或者有点自负地认为):留美大画家的外甥女,总有她天生的艺术敏感性,和J中的某些因为成绩不能一本正经走高考路才“改”学美术的人,还是有些差别的。
也许在有些时候,她向往的自己就是她内心深处这样的光景,就像她画里那样,狂傲的枫叶,摇曳的身姿,霸道地占据枝头,占据了一秋的美景。
画名只有一个字《魂》,学校艺术节今年的主题是“创新、灵动”,倒也勉勉强强可以凑上去。宋亦暄画完便悄悄溜进书房偷走了老爸的单反,然后拍了很久很久,直到她认为完完全全拍正又拍清晰了这幅画。才给画家姨妈发了个邮件,附上画名Soul。求点评。
“哈哈,看来生活热情似火啊。色彩很浓厚,但是用水彩显得单薄了一些,油画应该更适合表现你躁动不安的心境;当然现在这样也很好了,或许这么小清新的feel更能迎合对方的心意呢!老实说,这次是要送给谁的?你该不会有男朋友了吧?突然换风格?”
噗,姨妈还真是八卦。不过看完邮件的宋亦暄还是笑成了花痴的状态。
只可惜,没有男朋友,也不是要送给喜欢的那个人。
“Aunty,我是要参加学校艺术节的比赛。看到院子里的枫叶,就画了嘛。”回复。
打开电脑的音乐播放器,宋亦暄选到女高音Natasha-Marsh的那首Autumn-Leaves。
伴着软绵绵入耳的音乐,又拿起自己野心满满的画作,是不是,也可以考虑送给他呢?看着挺阳光的画,应该不会不喜欢吧?
(2)
等了两天,收到大忙人姨妈的回信:
“怎么样?作品交了吗?在业余爱好者中,你的画绝对是No。1的啊!哦,对了,我打算明年春天回国!Anyway,小芊最近是不是也和你一样热情如火呀?”
“要回来了吗?计划好了吗?还回去吗?啊啊啊,我们都很想你啊。小芊那家伙,她扑在题海里也很兴奋的样子,做什么都有热情,一直都是火一般的呀!我去告诉她,你要回来了,她一定很开心。”这次宋亦暄激动得直接使用了即时聊天工具。(先前发邮件,主要是怕打扰姨妈,反正她自己也不急。)
“咳咳,还四五个月呢,现在还在安排中,房子和工作室什么的,都要弄好了再回来。哈哈,你不要告诉小芊啊,我跟你爸妈也说了不要告诉小芊,我要给她一个surprise!”
呃……姨妈还真像个小孩子一样,还搞这一出!
不过宋亦暄并不知道,妹妹收到惊喜会不会很开心。宋亦暄是很喜欢姨妈的,也会经常主动和姨妈交流,而小芊却比较冷淡,每次姨妈让宋亦暄转达关心,小芊总没有很热烈的笑容,而只是淡淡地说一句:“转告她我也想她”就结束了。
小芊看自己的脸色吗?那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宋亦暄一直对这一点保持怀疑,也保持愧疚。
姨妈倒是每次联系都会问问小芊的事情,毕竟都是外甥女吧。如今的宋亦暄已经不是那个只因为自己喜欢就想全部得到的人了,虽然小芊也没跟姨妈学过画画,也不怎么主动联系她,肯定没有自己跟姨妈感情深,可是姨妈这样公平地对待两姐妹,还是很好的做法。
想什么乱七八糟呢?嗯,把画交上去,就足够了。
如果可能,获奖之后贴在橱窗里的话,车简初也会看到的吧?
(3)
次日,即是上交作品的截止日。宋亦暄做完小题训练,待教室里睡倒一片之后,带着自己心爱的《魂》,溜了出去。
艺术楼,自从高二有音乐课之后,宋亦暄倒也是经常来。不过高二的音乐课比高一的美术鉴赏课还没意思,江心芷老师基本就是给大家看音乐剧,记得初中的时候就看《猫》,结果高中还看《猫》。其实宋亦暄很想给车简初发条短信让他和他妈妈说说的。只不过半明半暗的音乐教室里,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写作业,换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看剧的人就会多吗?
宋亦暄跑上了三楼,一间一间全是办公室。
她站在写着“美术”的门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深吸一口气,敲门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居然是“现在没有人怎么办?”
还好,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声音。
美术办公室里只有一位烫着下半截波浪卷戴黑色大框眼镜的老师正在收拾眼前一桌子的画纸。
“诶?我好像不认识你呀?”不知是不是眼镜的缘故,这位女老师看着特别像萌萌的国宝。
“嗯。老师好,我是高二12班的。”
“哈?不是艺术班的啊?”
“我不是美术生。”宋亦暄小心翼翼地把画筒里的画拿出来递给老师。
“哦,好。”
宋亦暄怎么感觉这个老师听到自己不是美术生之后热情就大幅度减低了呢?
“班级、学号、姓名都写好了吧?”
“嗯。对了,老师,请问,这个画以后还可以拿回来吗?”
“不是想拿奖的吗?展出过的作品学校保存,当然不会还你了。”
“如果,得不到奖呢?”宋亦暄讪讪地问。
“没有用的作品到时候都是美术生整理,那既然你不是艺术班的,应该会被他们扔掉吧。”老师好像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识相的宋亦暄还是决定早点离开,“好吧。那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想到刚才那个老师居然都没有打开来看自己的画一眼,唉,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不是美术生就被刷下来啊,宋亦暄惆怅了。
(4)
直接从办公室旁角落里的那个楼梯走下,安静得让宋亦暄坚信自己不会遇到任何人。
可是从一楼的经过时候,宋亦暄一下子就被琴房里溢出的什么声音吸引住了。
走近几步靠近了琴房的门,她又惊又喜。因为太巧,是她听过的名曲,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不过第二乐章还是第三她记不得,她只是很喜欢这一段。
“你怎么在这儿啊?”
沉浸在音乐中的宋亦暄恍惚中看见了车简初,“嗯?你怎么也出来了?”粉红色的心思里怀疑的是:难道又是看自己出来了所以跟过来的?
“我妈让我过来拿个东西。”车简初一笑,用一个歪头的动作示意琴房。
“哦。”宋亦暄尴尬地笑了,她居然忘记,琴房里那位制造美妙乐声的人最可能就是音乐老师江心芷。
车简初的目光落到宋亦暄手上,“装……画…的?”
“哦,对,”宋亦暄仓促地回答着,想起来车简初第一句问自己的就是为什么在这儿,“我刚才交了艺术节绘画比赛的作品。”
正好钢琴声毕,“我先进去,你等我一下。”
车简初没等宋亦暄回答就推门,进入,关门。
宋亦暄被晾在原地,莫名其妙地想着为什么他要她等他。
车简初出来了,手里没有拿什么东西。
“拿好了?”宋亦暄有些纳闷。
“嗯,”车简初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走吧,回教室。”
宋亦暄有些疑惑,你让我等你就是一起回教室?
车简初倒是先问出来了,“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让你等我吗?”
宋亦暄在他面前永远是说不清楚的别扭,摇头,然后又点头。
车简初绽开一个微笑,“我是刚才想到问你一件事啊。”
“什么?”宋亦暄自认为没什么事情值得他问的啊,转念又担心起来,难道自己喜欢他的心思被发现了?她觉得她连回头偷看他都是小心翼翼,也没有奇怪的举动啊,怎么会被发现呢?
“你……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啊。”宋亦暄冷漠的语气掩盖不了她飘移的眼神。
不过车简初没想在这种地方为难她,只是问了本来要问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是找黄石头问问题?”
宋亦暄的一颗心踏实下来了,她老实地回答,“因为他数理化很好啊!”黄峻岩也是数学、物理竞赛两门初赛出线的人才。
车简初是真的问不出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问题”,所以还得兜圈子,“高一的时候,看你特地从楼上跑下来问他,不麻烦吗?”
“反正到老师办公室要往上爬一层,和问黄石头差不多。”其实宋亦暄很想说“我最开始的时候都是问楚英杰的,只是因为你啊”但也说不出口,然后就变成了,“对了,我一直不明白,楚英杰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啊?你知道吗?”
“呃……”这话题转移得也让车简初有一秒钟的出神,可是再一秒就明白了,宋亦暄或许曾经是找楚英杰答疑的人,“你听石头怎么说他的?”
“说是,楚英杰总是对你的卷子做不好的事情,有一天被他发现了,可是你说无所谓。”宋亦暄的目光里是疑问与好奇。
车简初轻笑了一声,“呐,第一,黄石头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人;第二,我猜你应该以为我没对楚英杰采取过什么措施,但其实不是。”
“哈?”
车简初总算是找到了把话说出来的时机,“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啊!数学、物理、化学……还有,对刚才我说的话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问啊~”他永远搞不懂宋亦暄那个冷淡却又别扭的样子,明明像上次车库那样他们已经走得很近了,怎么过两天,又好像她刚认识他一样?
宋亦暄抬头看他,不是第一次看他的眼睛,却是第一次这样和他对视,似乎能看见映在他瞳孔里的自己。装淡定装久了的话,虽然有些别扭,但一般情况下,是不至于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的。毕竟宋亦暄可不想,落得和被他扔进垃圾桶里的情书一样的下场,朋友都做不了。
“你很早就发现楚英杰做那些事了吗?”既然车简初都说了,她好像也能把这个放在脑子很久的未解之谜给解开了。
“第一次就发现了。”车简初点头。
“然后呢?采取措施的结果是他继续?”
“不,一开始的确是无所谓。也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可是黄石头他们都知道那件事了,他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下去,我也是很佩服他的毅力的。”
“我觉得,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想激怒你,但是你无动于衷的样子,让他更加厌烦吧。”
“你看得出来吗?”
“他跟我说过几句话的。”宋亦暄很坦诚。
“哦。”连黄峻岩都不知道的事实,车简初想告诉她,“所以我在中考前,把他揍了一顿。楚英杰那家伙其实挺弱的。”
如他所料,现在宋亦暄的表情总算是最自然而没有一点别扭的——惊讶了。
“哈,看不出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他这回笑得,真像郑雪说的,有点傻。
“你中考考砸了,也和这有关?”宋亦暄问。
“是啊。很不巧,我选择揍他的那天下雨。中考的时候就是晕晕乎乎的,头脑一点都不清醒。可是明明是他被我揍,他一点事都没有。好吧,我承认,他免疫力比我好。我还是输了。”车简初自嘲。
宋亦暄看着他,不知怎么就笑了出来,然后居然一发不可收拾。
一条只有几十米的回到教学楼正面的路,居然被这两个学生走了十多分钟。
(5)
不过后来,不管在什么时候回忆起车简初,宋亦暄只想让时间回到那条路上,然后永远停在那里,她可以永远永远地笑话他,他可以不必问她“要不要一起逃走?”,他们可以不必在机场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