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只是想回来,想陪在她身边。
故乡的地铁到不了市一院,半路转公交等了很久,宋亦暄踉踉跄跄地到达,已经10:12了。
站在灯火通明的急诊大厅楼下,看来往的病人已是稀疏,宋亦暄才想起来刚才并没有问,小芊在哪里。
于是拨通了电话。
却听到一句让人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欣慰的话语,“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的?不是跟你讲不用来了吗?晚上一个人多危险你不知道啊?要回来也是明天啊!”
“妈,我在一院急诊门口了。”宋亦暄结束了妈妈漫长的苦口婆心。
“啊?哦,你妹妹没什么大事,我让你爸来接你吧。你在急诊一楼啊是?”
“嗯。妈,我能和小芊讲电话吗?”宋亦暄好像听见了小芊孩子气的声音:“妈,姐来啦?”然后被回一句“别吵!”。
“有病啊你,上来面谈。我挂了。”李袖清的声音听起来清脆、响亮。
宋亦暄就这样被挂断了电话,不过倒是因为妈妈这一句骂安心了很多。她想,小芊没事。
(2)
眼看着宋重诚从自己面前跑过,又从急诊的大门跑出去,宋亦暄笑了。
她追过去的时候,宋重诚正站在大门口向外张望。
她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大喊一句,“爸!”才让四处张望的宋重诚惊慌失措地回过头。
“你怎么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了还跑出来了?”宋亦暄故作鄙视地绽开了嘴角。
宋重诚尴尬一笑:“我还以为你在外面。”
“外面冷啊~我怎么会那么傻,在外面等?”
“唉哟,穿这么少,你妈又要说你了。”宋重诚打量女儿,她只穿一件并不厚的绒线外套。
“你这也算是在说我吧?”宋亦暄调侃。
“哈~算!哎哟,怪冷的,赶紧进去。”
宋亦暄跟在宋重诚身后,一边问,“小芊真的没事吧?”
“应该是没事的。你妈妈说让她明天再做几个精密点的检查,所以就留医院了。刚才那会儿7、8点钟送过来的时候听说她身上好多血,真的是吓死人了。还好后来发现好像大多都是别人的,目前来看你妹妹也就只有一点擦伤,不幸中的大幸啊。不过,你怎么这么晚还回来啊?”
“因为受伤的人是我妹妹啊。”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
(3)
李袖清正在削苹果。
“阿姐!”宋亦芊特别开心地呼唤,随后就被李袖清瞪一眼,毕竟还有别的病人在。
宋亦暄走到床边,被坐在床上的宋亦芊一把抱住,她艰难地转向了爸妈,“你们明天是不是还要去上班?我陪妹妹就好了。”
“学校里没事?”李袖清一个苹果已经削完。当然,李袖清就是因为女儿太吵了才去楼下超市买了特贵的水果,想要堵住她的嘴。
“我已经请过假了,”宋亦暄回答,“而且本来也就周末了。”
“不用你呆这儿。你跟你爸先回去,明天吃了早饭你过来替我带小芊去做检查。反正我联系一个老同学了,反正她明天早上也会过来,到时候见着阿姨记得问好。哦,对了,老宋啊,你就别过来了。明天是不是要出发去T省啊?”
“嗯。那我带小暄先走。”可是宋重诚说是这样说,目光仍停留在宋亦芊身上,脚步也没有挪动。
“老爸你就快走吧。”宋亦芊扬着阳光满溢的笑容。
宋重诚微笑,随后大声,“小暄,跟上。”说不清楚他是不是在报复自己的小女儿刚才喊自己快走故意在两个女儿拉着手依依不舍的时候这么讲。
“唉哟,你们两个腻歪个啥劲啊。小暄你先回家,小芊你好睡觉了!”李袖清毫不迟疑地扯开了两个女孩的手。
“姐,能麻烦你明天把我pad抱来吗?这里好无聊啊。”宋亦芊鼓起了双腮。
“你玩什么呀?检查好了没什么事情就回家了,你还准备在这里住几天啊?”李袖清无情阻拦。
“哦~~”宋亦芊低下头,原先是以为自己要住不止一天。
挥挥手,宋亦暄和宋重诚回家。
(4)
对于宋亦暄来说,只要知道小芊没事,就好。
(5)
“最近,真的变漂亮了啊。”车子已经在道路上行驶,宋重诚横空出世的赞叹让宋亦暄有些招架不住。
也许好久不见,好久没有单独认认真真地对话,总会有那么一点生疏需要过一会儿才能抚平。
“哈?老爸你怎么了啊?一会儿找不见我,一会儿又夸我漂亮的。你女儿一直都很漂亮啊,不是吗?”在家人面前,宋亦暄也会开玩笑。
“是啊是啊。”宋重诚目视着前方,弯起了嘴角,“只是你更漂亮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诶~”宋亦暄慨叹,“老爸你真的不是会说这样话的人啊。”
“小暄啊……”话锋一转。果然宋重诚还是适合像要发表世纪宣言一样的沉重的语气。
“嗯?”宋亦暄有了一点压力。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宋重诚甚至偏过头看一眼女儿再转回去。
“没有啊。”宋亦暄迅速地否决。
可是宋重诚还是面布乌云:“你妈和你妹妹都说有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宋亦暄有些堂皇。
“那么,是分手了?”
宋亦暄能看见老爸的眉头皱紧了些,摸摸额头,“没啊,爸,我一直就是单身狗啊。以后要读研去更好的学校不丢工程师爸爸你的脸,所以我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去谈恋爱啊!”
“沈熠是谁?”宋重诚显然是有备而来。
宋亦芊个叛徒——宋亦暄在心里摇头。
“好吧……爸你还知道沈熠啊?”
“我,不是说你不能谈恋爱,就是,要慎重要慎重!你知道吗?真的有男朋友的话,早点带回家来给我看看,你还小,有些人你可能还看不懂。”要是不在开车,宋重诚估计都要手脚并用地比划了。
“他人,挺好的呀。”宋亦暄有一种故意戏弄爸爸的成分在里面。
“那过年的时候请他到家里来一趟。”宋重诚很严肃很真挚。
“噗……”宋亦暄哈哈大笑没有遮掩,“但是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啊。其实……”有点不好意思,“我拒绝他了。”
“啊?只是他单方面追你?”
“肯定是小芊瞎说的吧。反正我已经和沈熠划清界限了,老爸你不用担心我。”
“担心?啊哟,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有男朋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妈那个人看人不准,经常花痴!我跟你讲啊,长得帅的不能要;然后呢,甜言蜜语的也不能要;当然太聪明的也最好不要,不过太笨也不太好,还有呢……”
宋亦暄在旁边乐成了一团,爸爸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
直接说你舍不得我不就完了吗?。
“你干嘛笑那么开心?我在和你说很严肃的问题啊。”
“老爸,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找个你这么憨厚老实的!”
“诶?”宋重诚一时接不上话了,“反正人一定要好好看!”
其实真正的家人之间,从来不会存在生疏。
(6)
因为宋亦暄的房间没铺床,她就被安置在了宋亦芊房里。
一本笔记本放在床头。
无聊地随意翻了几页——居然是日志。
宋亦暄罪孽深重地把日记本阖上又放回。可是想到刚才偶然瞥到的两个字“姐姐”,她还是没忍住。
她想,她就看一篇。
在满满是小芊气息的床上读到了这样的话语:
11月21日星期四晴
没了生气的深秋,枯败里,残叶满地。
仍记得姐姐爱了香樟,说绿,四季常绿。
Love-is-a-word-of-light-written-by-a-hand-of-light-on-a-page-of-light.她对我读过这样的话。
而今日,晨光里初暖了的阳光洒满一排樟树,我好想在空中书写下那四个字母:LOVE。
可提不起笔,停不下脚步,了罢,只是遗落下了我深深的哀愁在只有零星落叶的地上。
我可不可以大言不惭,说,谁来践踏我的忧思,我并不介意?
却总是对她怀有歉意。
还小的时候,我夺走了她对姨妈满腔的喜爱;而不久之前,我夺走了那个叫车简初的人,从她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听他说,车简初回来了。
不知可曾遇见,在一个Y大的校园。
是否还有牵绊?就像小提琴里藏着的秘密?
是否也会因想起我而难过?
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放下?
我记得她的执着,她的一心一意。
所以我希望是沈熠。
我希望有一个人能照顾她,保护她,帮她阻挡会引起悲伤的任何问题,帮她洗净其他人在她心上刻下的痛苦的印迹。
会在想念姐姐的时候拿起她的小提琴,即使是不能说的秘密,也会一遍又一遍演奏她爱的《神秘园之歌》;可是会在越想越想她的时候放下小提琴,去看我们的合影,小时候的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在我最难过无助的时候陪伴我的人,在我最烦躁不开心的时候让我得到力量的人,是你。
最弄不清,是我自己的心思。为什么我那么清晰地记得车简初的生日?为什么我起初是帮你记得可是现在却无法忘记?
我希望你们不要遇见。
不知所以……
(7)
就看一篇,也的确,再无法看下去。
她为自己因车简初的动容感到罪大恶极。
(8)
才记起手机:
“你现在已经上车了吧?”
“到家了吗?”
“我猜你已经睡了。所以,早安。我相信你会在睁开眼睛那一刻收到。”
“如果真的没空回复我,我也不介意。”
宋亦暄视线在行与行之间徘徊与留恋,而颤抖的双手早已无法在屏幕上按出任何一个字。
为什么要突然对我好?
为什么要突然发这样的短信?
为什么要突然让我误会你?
理智努力去压抑的情感,终于没有化作“我爱你”飞越遥远的距离,而是眼泪决堤。
不敢出声,不能出声。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哽咽着,心脏被揪得生疼,也不能喊出一句。
如果我再放任自己一个晚上……
我真的只能再想你一次……
从明天开始,我真的会把你忘记……
美好和幸福总如烟花一般绽放,在迫不及待地腾空点缀了满天的绚丽之后灰飞烟灭。
空荡荡的黑夜里,只有回忆奏起了哀伤的曲调,一点点浸透了外衣、渗入了皮肤,蚀人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