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便是十方也不知道这两句的出处了，“静念大师，你说肖员外说的佛偈是什么意思？”
静念正自感到愕然，听到十方的疑问，这才羡慕的说道：“这是境界极高的佛家偈语，出自《嘉泰普灯录卷十八》，千江有水千江月，指月如佛性，千江则如众生，江不分大小，有水即有月；人不分高低，有人便有佛性。佛性在人心，无所不在，就如月照江水，无所不映。任何一位众生，只要他有心学佛，他便会有佛性，任何一条江河，只要有了水，他就会有明月。”肖员外，终归是我错了，你说的对，佛能普度众生，至于三不能三不度，只是因为有些众生不需要度，并不是说他们不可度。这句佛偈的意思自己懂，但感悟或经历根本无从印证。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种高度呢？
“大师，那后一句呢？”
“万里无云万里天：天空有云，云上是天，只要万里天空都无云，那么，万里天上自然便都是青天。天可看做是佛心，云则是物欲、是烦恼。烦恼、物欲尽去，则佛心本性自然显现。十方，你可知道，刚才那位前辈实是道行极高的佛修，恐怕已经达到了化凡的阶段，此番入世，应该是洗澈佛心，修为更进一层，如果我刚才没有感应错的话，那位前辈已然化凡成功了。”
是吗？十方心中这才有些缓和，开始细细回忆师父化凡的经过。高峰他们的倾诉，静念大师的所见，加上自己的一些经历，各种零碎的片段在自己的脑海中慢慢完满。
他安排自己来到高峰身边，成为了穷困的脚夫，自己却身为家财无数的员外，想必，高峰几人本就是他的困惑。怀着普度众生之心，一步步用财富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虽然越走越远，但对于心中的印证却愈发深刻。
经历过，方才懂得。正如董海所说，由富贵洗礼出来的内心更加舒服自在。但身为苦难的脚夫，十方也不是一无所得，因为大家感情的奠定却是在富贵之前。那段时间，穷困但温暖。
师父的谋划开始了；自己的经历同样开始了。
接下来便是仙岛上的陷阱了，诱出了赤裸裸的人性，有贪婪，有暴虐，有脆弱，但更有感情，有无畏，有血性，房刀对于钱森的感激，身为魂魄的无奈，郭将军挥刀自裁的决绝，炼无心的睿智，然而，他们都不在了，到头来唯空而已。
自己侥幸得存，一年来与那断手斗智斗勇，额，应该是被各种虐待更加恰当，种种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脱出囚笼，实在幸运。乍闻魔道入侵，带着微渺的希望，用微薄的实力拿着良心颤抖而又坚定的盘坐在空离石上，现在想来都有一种感动。
幸运之神又一次眷顾了自己，活着被卷入了阴界之中，孟婆的指点，《陀罗尼集经》，形形色色魂物的种种人生，是自己真正成长的时刻，他慢慢懂得，那些个魂物讲的并不是故事，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生。
接着，是太平村了，看到愚昧村民的惘然，想到尽心尽力的帮助获得的却是不公平的待遇，在百思不解间，被吴前辈慢慢点化。比起师父，自己是不是更能从这句佛偈中体悟到什么？只是他的体悟却无法具体。
于浑浑噩噩间，听到身旁静念的唠叨：“这句佛偈其实还有两句，那就是‘千山同一月，万户尽皆春’了。”
十方更加茫然，他了解了师父五年的种种，但偏偏没有师父千年的感悟，明明有一种东西就在眼前，却如何也抓不住。只能一句句的无力重复着：“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在这种急切中，他的脑后居然急出了圈圈不完整的佛晕。
身旁的静念大吃一惊，刚想提醒，却忽然被天空中传来的威压震慑，她艰难的抬起头来，发现头顶一个金色虚影构成的佛掌，迅疾的拍来，那模样，愈来愈大。
金色佛掌与自己擦肩而过后，随着沉闷的一声，身边就没了十方的身影，同时天空中传来了肖大福或者说是九盏大师的怒骂：“那是我的佛，你感悟个屁！”
静念看着被一掌拍进地里的十方，脸色惨白，心中充满惊悸：好狠的心，好狠的手段，接下来便是自己了吧。
“大爷的！急死我了。”十方从坑中拔身而出，抖了抖满身的尘土，然后冲着愣住的静念微微一笑。
怎么会一点儿事情也没有？静念有些呆住了，刚才那一掌的威力，在锁定之下，自己根本不能移动分毫，她有预感，如果落在自己的身上，恐怕不死也得深受重伤吧。
“静念大师，不好意思啊，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但是师父化凡，我作为知情人不能干涉，只得小心翼翼的，还望大师见谅。对了，我们是菩提金身一脉，那是我师父，法号九盏。”十方向着静念行了一个佛礼解释道。
“菩提金身一脉？”静念激动的说道，“最传奇的佛修门派，虽然一脉单传，但代代出彩，对了，你的法号是十方，难道就是第十代传人？”
“正是。”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外人对于菩提金身一脉的评价，看得出来，在修界的地位竟然真的不低，师父果然没有骗我。
静念脑袋又是一片空白，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菩提金身一脉的九盏大师，会和那个苦苦哀求自己想要拜自己为师的肖大福竟然是同一个人，而自己居然拒绝了，哪怕当时自己感觉肖大福确实很有佛性，但还是拒绝了，理由是，你很丑。
春风里，一阵凌乱。
不止静念，董海也迷茫了，使尽手段追个醉鬼，居然追上了天，还他*妈不见了，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还有，刚刚那个金色的手掌是什么玩意儿，怎么一把把十方拍进了地里，我还没来得及哭丧两下，丫居然嬉皮笑脸的活蹦乱跳了。这世界怎么了？靠，真的喝多了。
高峰等人也是一愣一愣的，最后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今天的酒好像很烈啊……
然而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白茹。
她虽然同样接受不了今天的事情，但是消失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啊，他去哪里了呢？因为夫君，自己通读佛经，所以方才隐隐看到，在夫君的身上，好像透出了一个金色的影子，像佛一样。白茹眼睛一酸，晶莹的泪珠颗颗剔透，她有种感觉，夫君再也不会回来了。
怔怔的注视着空中，想起了和夫君在一起的日子……
自己出身青楼，虽然是清倌人，但白茹知道，只不过是妈妈敛财的一种手段而已，当自己吊足了男人们的胃口，那自己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而光明小城，虽然边远，但最不缺的便是有钱人了。
但自己仍然极力抗争着。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是的，自己出身青楼，但并不妨碍自己的幻想，如果有朝一日，遇到一个真正怜惜自己的人，我喜欢他，他刚好喜欢我，那该多好？可是，可能吗？
第一次遇见夫君，是在青楼，他要了一杯最普通的茶水，却点了五首曲子。夫君有点儿胖，但他的眼神很干净，哪怕带着审视。我知道，他是真的在听曲子，听完后，他只说了一句话：“唱的很好，只是未免太悲伤了些。”
很好笑，他点的曲子便是悲伤的曲子，难道让我笑着唱出来，况且我唱的时候，却难免联想到自己的身上，所以那天，确实有些悲伤。
数日后，妈妈满脸喜色的来到了我的房间，当她说起天价的赎银时，总是眉飞色舞，夸我福气好，但她怎么知道我的心情？
是谁呢？想到以往那些带着淫*邪笑意的恩客，我的心中一阵悲凉。
可这，就是我的现实。
怎么是他？那个胖胖的员外？怎么，要迎娶我？虽然作为妾室，但他的夫人早已去世多年了，也就是说，我便是他唯一的妻子。莫名的，白茹感到了一丝心安，尤其是她看到了肖员外给自己出的条件：不会同房。
出身不堪的青楼，自己再有遐想，也抵不住现实的冷落，我们最好的归宿不就如此吗？被束之深宅林立的府邸，小心翼翼的卑微的活着。
但白茹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被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从正门娶进去的，薄薄的红盖头挡住了自己的泪光，却挡不住她的视线，她得到了青楼出身的自己最为奢望的，那就是尊重。
她明白，这是肖大福给她的，这，就是幸福。她想，她会尽全力的去报答他，出身卑微，尝尽世态炎凉，但她仍有一颗感恩的炽烈的心。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白茹从肖大福的条件中便知道，他的身份，只是需要一个夫人，一个名义上的夫人就好，这就是自己所有的价值。于是她总是安静的陪伴着他，默默的注视着他，他喜欢佛经，在进入佛堂之后，自己就安静的待在一边，闷了，开一窗凉风，茶凉了，添一杯柔情，青灯暗了，挑一室光明，如此静静的陪伴着，也好。这是不是就是常说的，你，青灯佛卷，我，红袖添香。想到这里，白茹总会脸红一下，尤其是夫君从沉浸的佛经中回过神来，说的那句：“咦，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总会知足的笑一笑。
白茹很确定，自己喜欢上了这个胖胖的员外，因为喜欢，所以迁就，并不是你喜欢的东西我刚好喜欢，而是你喜欢的，我也愿意去喜欢，然后真的就喜欢了。所以，在夫君忙碌的时候，佛堂成为自己常去的地方，而阅读佛经，也成为了幸福的时光。
自己喜欢他，所以才显得不知足，也悄悄的暗地里骂自己不知羞，在试探了几次之后，黯然的按捺下了躁动的心。我有错吗？韶华易逝，青春易老，一个女人有多少最美的时刻，渴望夫君的宠幸，有错吗？
那一晚，夫君神志不清的头一次进入了自己的闺房，她流泪了。
上天待自己如此不薄，自己本该知足的，可夫君早已成为了自己的天与地，他忽然离去，我又该如何自处？
泪，顺流成殇，伤，逆流成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