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将那看不见的孩子裹在深处,随着孩子的胡乱窜动而摇摆不定,沙沙声此起彼伏。孩子哭声不绝,空旷而凄厉,在这方天地中如雷贯耳。
这哭声太过于撕心裂肺,让白夕心中一动,朝麦浪深处走近。
就在此刻,那乱窜的麦穗中露出了一双孩子的眼睛,孩子晶莹的眸子被泪水涨得通红,目光凄然。
白夕有点儿恍惚,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她瞌上了眼睛,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再次睁开眼来既撞上了孩子的目光。
这目光让白夕心中一悸。
“姐姐,帮帮我~姐姐,呜呜~”孩子看见了她,一双小手从麦穗中伸出,又有无数的麦穗铺天盖地而来,盖住了她的小手,她再次挣脱开麦穗,向白夕求助。
她只是被麦子盖住了,可是她太小了,麦穗如磁铁般吸附在她身上,宛如遮住了她的整个世界,让孩子脆弱的内心生满了恐惧,对于她来说这片麦田就像魔鬼一般捉住了她。
白夕向那只小手靠近,步履很慢,她几乎不确定是否能碰到孩子的手。
麦田中的小手清透虚无,白夕再次环顾整片麦田,亦发现所有的麦穗散发着金色透亮的光芒,将已昏暗的夜晚点亮得如同白昼。
她的指尖缓缓朝孩子的手靠近,指尖相触的一刹那,吞噬孩子的麦穗忽的全部散开,宛如一个人触碰到了滚烫的火焰,嗖的一声缩回了双手。
那双稚嫩的小手蓦地抓住了白夕的手掌,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麦穗散开之后,孩子的身形完全呈现在白夕的眼前。
那是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脸上还挂着晶亮的泪花,她蹲在地上,一双辰星般的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白夕。
孩子的位置太低,白夕佝着身子,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目光中充满了惊异,同样回望着她。
孩子借着她手上的力道从地上起来,可是白夕感觉不到。
“姐姐,你把我送出去好不好,我想回家。”孩子的双手抓着白夕,稚嫩的声音中充满了乞求。
“你的家在哪儿呢?”白夕幽幽道。
“就在那儿。”循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白夕的目光落在了身后那栋大宅子上。
她与小女孩徐徐往回走,每走一步都宛若踏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她几乎感觉不到女孩儿的存在,亦感觉不到手上的触感,但她听得见小女孩走路时细碎的脚步声,听得见身后的麦穗沙沙地挺直了身子,她与她似乎处在两个世界却又彼此相连。
直到走出麦田,小女孩儿的脚步声停止,就连身后的麦穗被风吹动的细微声响也消失殆尽。
“你的家就在这……”在低头的那一刹那,白夕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手上已经空无一物,而她的身边已空无一人。她徐缓地转身,身后还是那百亩麦苗,没有茂密的麦田,没有金色的麦浪,留在眼中的只有一片寂然,这方天地中只她一人,夜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小女孩所指的宅子不是别处正是白夕如今所呆的宅子,她的家。同时,也是阿婆和老伯的家。
那晚之后,白夕曾到二楼的卧室找过阿婆女儿的照片,当她拉开那块刻有精致暗纹的抽屉时,很幸运的在那本印有浮雕花纹的皮革笔记本中找到了。可照片中身穿校服的她俨然已成长为一名中学生,嘴角的浅笑虽看不出那晚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眉宇之间却相似的很,尤其是那双如星辰般的明目。
白夕躺在那位女孩儿曾睡过的木床上,将双手露在棉被上交叠在一起,玻璃似的眸子望着天花板,注视着上方流泻的月光。
有的人此生都不可能会拥有交际,例如她与死去的晴新,又如她与这屋中曾居住过的女孩儿。你无意间走过了她们曾走过的路,去过了她们曾经去过的店,又住在了一间她们曾住过的屋子,但是却唯独没有机会见上她们一面。本应是如此,但这两个女孩儿与她却打乱了这一规则,到底是什么让她们产生了交际?
让她游离在现实与梦境,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到底是什么?
在白镇的第五天,一切一如既往,老伯整理好了钓鱼工具,背着一个布料大背包便准备出门,阿婆笑着对白夕说道:“在这屋子闷了好几天了,跟钟伯出去转转吧。”
白夕应了,她并不讨厌这位老伯,但过于严肃的他让白夕感到了压力。
在离镇子不远的小河边上,老伯如巨石般稳稳地坐在小木凳上,垂钓者忌喧哗,白夕也未多说一句话,直到老人率先开口:“你是白家人的亲戚?”
老伯的话不紧不慢,白夕因他的再次询问稍感诧异,随即点了点头答道:“是的。”
“如果你是来走亲戚的,为什么呆这么久不带一件衣服?”老伯的话依旧未带一丝情绪,但已经明显拆穿了白夕。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穿的白色衬衫与牛仔外套,都是阿婆将自己女儿的衣服递给她换洗的。她有点儿手足无措,沉默下来。
“我告诉过老太婆你可能在撒谎,可她那倔脾气怎么说也不听。”老伯接着道,声音里既有埋怨又有无奈,甚至还带着点对阿婆的宠溺,“你呆的这些日子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儿,老太婆也挺喜欢你的,我也就没在说些什么了。”
“你从哪儿来我不知道,你要想一直呆下去我也不会赶你,只是像你这个年纪好好的一个姑娘如果为了逃避什么烦恼而来,我可就要说两句了,年轻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总不能像我这老东西一样每天蹲在这河沟边钓鱼吧,这日子虽惬意,但却不是你们年轻人的生活啊。”
白夕听完老伯的话静默了片刻,悠然开口道:“我知道,本来,我只是想来看一眼的……”
“那为什么又决定留下了?”
“因为我喜欢这儿。”话语间,白夕一片欣然,“多谢钟伯,向老板娘请了一周的假,我的确有点儿烦心事,不过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老伯难得的点了点,嘴里发出一阵由衷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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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寂静,只有白夕翻书的“嘶嘶”声。
她半躺在床上,靠在蓝色碎花枕头上,手中捧着一本不厚的书,是之前她在寻找阿婆女儿的照片时,无意间在抽屉里发现的。
许是渴了,她抬头望了一眼窗边木桌上的玻璃水杯,然后将所看的那一页折了一角合上,往身旁一放,撩开被子便准备起身。
沉重的落地声响起,那声闷响使将要起身的白夕骤然停下,她回头发现自己撂在一旁的书不见了,才惊觉自己撩动被子时,一不小心带动了书,书顺着木床与墙之间的缝隙滑到了床底下。
她下床喝过水,便趴着身子钻进了床下,床底的光线异常昏暗,稍有几缕灯光通过床与墙之间缝隙透到地面上,让她勉强能看见书的影子。
她伸手过去碰到了那本书,顺便带起了地板松动的声音,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将书往自己的面前挪动,当书完完全全到达自己的身边时她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块松动的石板上。
带着几分好奇,她将那块石板拨开,触摸到了一张纸,或许是一封信。
白夕将它凑到眼前,昏暗的床底很难视物。
她将信封夹在书中,捧着书缓缓退出了床底。一接触到灯光,她便将书摊开,顺便坐到了床沿上,信封上笔走龙蛇的几个钢笔字顿时映入了她的眼帘:白夕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