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
几乎在站在那座山下的第一眼,程知一便察觉出不同来——太普通了。在他元神出窍之后,这座山看上去也显得过于平凡。但看这座山的万千气象,又明显不是一座人间雄山所能概括。
他不用站在跟前,也知道这座山的周围存在着一座封禁大阵,但什么样的大阵,能够完全笼罩住这八百里河山。
槐安这天和以前每个冬天一般直犯困,这样的天气里不会有人上山,更遑论会有什么香火。所以他打算捱过午后,就神游太虚去。冬日里林中虎豹也少,齐膝深的积雪,加上终日不休的寒风,只有些秋天里没存够粮食的小动物偶尔穿过林子。
然而就在槐安恍惚时,山林中小庙前,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槐安被唬的差一点露出山神真身来,但马上边看出这中年男子虽然修为惊人,但也不过是凡修一名,自己不用出去拜见。好在那名修士也没有怪罪于他,只是笑着看了一眼,径自向着山上走去。
今年这里还挺热闹啊。
槐安这么想着,倒是想起那个今年频繁出现的少年来。好多天没来了啊。
还是一样的分岔路,一条向东,通向一处悬崖,一条向西,通向一面山壁。他先去了西边,对着墙壁发了会儿呆,而后去了东边。
封禁大阵并不阻隔视线,他能看到悬崖下流淌的湍急溪流,也能看到近处远处那些山上缭绕不散的云。但他的视线却落在自己的落脚处。
这里……怎么会有禁空阵的存在?
他站在那里想了想,而后双手抬起,在前方的空气中双手并起,而后屈起食指和无名指,天地之间,陡然间绽出一道雷声,而后听到“啵”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了一般。
程知一的中指极为艰难地向前方的空气中刺进了一寸,而后再难寸进。
一道金光在指头与空气的缝隙间落了下来。
他一眼看去,神情由惊愕变得严肃许多,而后慢慢收回手指。
他原本的手指,不知何时变得像在火中煅烧许久的铁条一般通红。
然而他的手无比稳定。
不久之后,他站在山崖前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向着来路走去。
金光温柔,一闪而逝,在那片看上去似乎毫无一样的空气中,一道“卐”字符文淡不可见。
山里,似乎永远都坐在那里发呆的猴子,在程知一走后,眼神有些讥讽地看着眼前万千尊神佛塑像中的某一个。
你怎么不敢让他看一看你?
怕什么呢?
无人回答,仿佛这里亘古沉寂。
山下,陈朔打开了小院的木门。
院子里的雪几乎已经化尽,但很显然,并没有人来过。
不久以后,这道身影出现在了高老九家的院门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沿路走过来,有些人家已经贴上了门联。少年想着,时近年关,高叔应该也回来了吧。
然而叩门良久,也没有等来开门的足音。
回过身看向来时的路,隐约能看到街上人来人往,人们带着过年的喜庆,欢声笑语被寒冷的风吹来吹去。这孤苦伶仃少年,竟也只是笑笑,便循着小路回到了那座小院。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六。
剩下的几天里,他独自一个人用积攒的银钱买菜买肉买对联,敲敲打打着修门修窗修灶台,除了每天早晚必不可少的修炼,几乎不停歇。
这一年是大唐天宝十九年,是那场大劫来临前的第四年。
除去人族内部从来都没有停息过的战争,在那一年,东胜神洲、北俱芦洲、南瞻部洲和西牛贺洲几乎全部笼罩在一种天下太平的氛围内。像过往的许多年一样,绝大部分的人族,甚至生活在这些地域里的妖族、鬼族、兽族……都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天高云远,鸟语花香,这世界,暴风雨来临前如此安详。
————
长安城北,那座低矮青山上,这一天午后,陈尘拿着书看着看着放在了一边。
山中不知岁月,但这一天站在小山上,向着尚龙池前面的大片屋宇望去,也能看到过年的喜庆景象。
他不清楚为什么爷爷不带自己回去。
山上风不大,带着点温暖,他清楚外面与此间大为不同,这座山也与绝大部分的山不一样。
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屁股下面的这座山,有着怎样重的分量。
近一个月来,他以为的每天都要看书听课修行的生活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去一个长安城里最普通不过的小寺庙里做杂役,他也没有任务,唯一被老师交代的,就是每天里交一份日记。
他自己也并没有去深思这背后有着什么目的,只是用心去做一名小沙弥。那做小寺庙叫寻桐寺,很奇怪的名字,寺里面统共七八个僧人,没有什么大雄宝殿,只在靠近山壁的地方有一个石头雕刻的佛像,而且面容模糊。
他每天都去做些洒扫工作,偶尔也会引导下为数不多的香客,去佛前上个香。
那座小寺庙里也有其他的洒扫僧人,总是跟这小僧人说着生活多么无聊,而且经常将自己的事情推脱给陈尘。陈尘每次都只是笑笑,也不拒绝。
反正院子也就这么大,再说,冬天也没什么可扫的。
而且有很多有趣的事情。
院子里的年老僧人总会看到那个初来乍到的小僧人蹲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翻开石块,有时候会一脸忧郁,有时候也会开怀地笑。而且更怪异的是,某一天,这小僧人还拿了一把刷子,将院子里靠近山壁的一株葡萄刷了一层白灰,说是给它们穿衣服。
有时也会被老方丈派去街上跟着小师兄买菜,做饭是不会的,但他还有一点怪力气,所以那小师兄在经过刚开始时候的嫌弃后,也开始慢慢跟他说一些事,比如长安城里最近不太太平啊,说大唐北边边境又跟哪个国家打仗了,有时也会提起尚龙池,说你知道吗,尚龙池那位老祖宗又收徒弟了啊,他前些年还说已经收了关门弟子呢。
陈尘在那些闲聊中,慢慢知晓自己脚下的山,知晓山上的庙和人,知道庙前的缸和树。
只是关于九夜,似乎从未有人提起过。
隔五天他会回一次青山,都是很奇怪的遭遇,梦醒时分就会出现在这片草地上。他其实很想找个人问问,但最近这一个月,九夜好像也消失了。
只是,老师去哪里了呢?
这一天午后,他坐在那里,突然间想起陈朔,也不知道朔哥哥最近怎样了。
长安城里,算卦的老人坐在长街当中,有那么一瞬心生一念,于是从卦筒里抽出一根竹签,眼神骤然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