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珊骑车到了收容中心，一推开门只见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乎没处空隙。偌大的厅内只有两个排气扇和四个吊在顶上的吊扇，闷热和潮湿把周围的空气都抽走了，酸腐的汗臭味、油膻味还有类似于尿骚臭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挤压着凌珊的五脏六腑，她实在受不了这股味道，拉起纱巾掩住了口鼻。
登记的队伍很长，将近排了一个半小时才轮到她。接待台上是个身材肥胖的亚洲女人，或许是天气的缘故，她脸上的肉像是被汗揉在一块儿，原本就小的眼睛只剩一条细缝，她不耐烦地赶走一个之后终于叫到了凌珊的号码牌。
“2076号。”
听到这个数字，快要昏过去的凌珊终于来了精神，她快步上前将号码纸交给接待员，然后把事先填好的表格奉上。那胖接待眨了下细缝眼，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拖着长音懒洋洋地问：
“他是你什么人？”
“他和我没任何关系。”
胖接待抬起眼皮，不过她动与不动这块肉，其实看起来无太大差别。
“你的证件。”
凌珊把证件交给她，胖接待看了下，懒散的眸子终于有了点波动，凌珊马上补充：“这是我昨天执行任务时解救的遇难者。”
“好吧，明天上午九点，你把他带过来，我们会安排床位。”
话落，胖接待在申请书上敲了个红章，凌珊道了声谢后收起申请书挤出人群。她根据指示牌往出口走去，途经过道，那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们睡的钢丝床又破又旧，床单都已发黑而且有股难闻的臭味；水和食物少得可怜，他们把这些补给当作宝贝似地紧攥在手里，如果有人对宝贝不怀好意，这些人就会像发怒的野兽充满敌意地瞪着，以此保护唯一能让自己存活下去的东西，人在绝望的时候几乎和动物无异。
凌珊在各种敌视的眼神中离开了收容所，不过事情办得还算顺利，所以这些并不影响她的心情。回到公寓之后，凌珊稍微理了下资料，准备把这好消息告诉赛文。赛文仍坐在厨房的餐椅上，似乎没得到她的允许不敢乱动，见到她之后，他迷人的绿眸泛起一丝笑意，这让凌珊的负罪感又深了几分。
“事情办好了，明天你就可以过去。”
凌珊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水，似乎是故意避开他感激喜悦的眼神。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凌小姐。”
“不用感谢，今天你就睡在客卧，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起床。”
话落，凌珊转身走出厨房，然后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遥控器，冷漠地将赛文扔在一边。
“现在向您播报最新新闻，X市又发现两名感染者……”
……
“省际高速公路不明原因起火，目前正在调查中……”
……
“新进党派提出抗议，要求降低物价……”
……
一连几个频道，都是此类让人看了恼火的新闻，凌珊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按掉遥控器开关，随手扔到茶几上。
“凌小姐，这人是你父亲吗？”
赛文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凌珊转过头，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身后且十分好奇地研究墙上的每一张照片。
凌珊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相框，小心翼翼地挂回原处，看了会儿，发觉有些歪，她又伸手调整下了。
赛文似乎意识到做了不应该做的事，十分安静地走到沙发处坐下，像个好学生似的挺直腰杆两脚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凌珊不禁在想：“像他这样的家伙，到了收容所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不是被人抢东西就是要挨揍。”想着，她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但冲垮不了要把他送走的决心。
“赛文，你家在哪儿？”
凌珊尽量放柔语气，或许和他聊聊，他会放松一些。赛文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她，“家”这个字对他而言好像很陌生。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在凌珊的意料之中，和一个智障说话确实有些累，她实在懒得再开口。赛文从她不悦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浅绿色的眸子瞬间黯淡无光，一个再傻的人都能分出别人喜欢不喜欢，更何况他还有些智力。
英俊的脸配上这般忧郁的表情，很能让人心动，如果他智力正常，一定会得到无数女子的倾慕，可惜上帝把大门给关上了，而留的那扇窗并不管用。
凌珊觉得自己很无意地伤害了他，心里起了些小小的愧疚，她摘下赛文刚才拿的那张照片，然后走到沙发边挨着他坐下。
“这是我父亲。”
凌珊指着照片说道，这张照片已经旧得发黄，不过上面的笑脸依旧灿烂。照片上的男子穿着宝蓝色军装，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幸福的笑容毫不吝啬地溢出嘴角。
赛文目不转睛地看着，像是被它吸引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指指照片上的婴儿问：“这是你吗？”
“嗯，没错。”
“和你长得不像。”
“……，因为我长大了。”
“哦。”
赛文煞有介事地点下头，然后又对着照片看了许久，他似乎对这很感兴趣，照片上的每一处足够他研究半天。
“冒昧地问一下，您父亲现在在哪儿？我没在这里看到他。”赛文说。
“他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平淡的语气没有起伏，就像在说与之无关的事，赛文好像明白牺牲是什么意思，就没再问下去。接着他把视线转移到了电视遥控器上，然后伸出手指偷按一下，“啪嗒”一声，电视跳出图面，是一架正在巡逻的直升机。他对着电视又陷入了静止状态，仿佛电影中的镜头定格在那儿，只有电视屏幕不断在动。
“这是电视。”
凌珊很好心地解释道。
“电……视……”
赛文蠕动起两片薄薄的嘴唇跟着重复了遍，一张一合就像复读机。凌珊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电视上的面图不停转换，赛文满脸疑惑，似乎在想刚才的图画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这是遥控器，你可以拿它控制电视。”
凌珊做下示范，然后把遥控器给了赛文，赛文模仿着她的动作，按几下开关，调了调音量，接着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啪”地一声，他突然把它拆成两半，还拉出部分零件。
“你在做什么？！你把它弄坏了！”
凌珊几乎是在咆哮，她本来就没有多大耐心，而赛文刚才的举动明显触到了她忍耐的最高极限。
“对不起，我只想看看……”
赛文蹙起眉头，还没等他说完，凌珊就夺过他手里的遥控器尸体，一个抛物线扔进了垃圾桶。
“没经过我允许，不准拆，明白吗？！”
她完全是用命令式的口吻在训斥他。
“好的。”
赛文没有再为自己的怪异行为作辩护，他就像个新生儿，对周遭的一切充满好奇，但迫于凌珊的淫威以及她凶悍的模样，他不敢再碰屋里任何一件东西。
“该死的！真应该今天就把他送去。”
凌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碎碎念道。赛文听到了，也意识到自己被人讨厌了，眼神再一次忧郁起来。
“老天，不要动不动就皱眉，你以为你在拍狗血言情剧吗？”
凌珊无可奈何地翻个白眼，毫不顾及他的感受，语气尽显刻薄。
“对不起，我不想给您添麻烦。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就走，谢谢你的照顾……”
说着，赛文站起身默默地朝门处走去，他只穿了条黑丝绒运动裤，脚丫子也是光着的，出了大楼正门，不出五分钟就可能被太阳晒死，想到自己楼下会躺具男性干尸，而且很有可能变异，凌珊就觉得麻烦。
“我没有不喜欢，只要你不乱拆东西就好。”
凌珊勾起唇角，刻意地拉出一个弧度。赛文转过头看到她在笑，以为自己没被讨厌，略微想了一会儿就坐回到沙发上。
“谢谢，我一定会很安静地呆到明天上午八点。”
他像个机器人，“礼貌”是预先设定好的程序，若不是昨天晚上亲手检查过，凌珊一定会认为这家伙的脑壳是用金属做的。
正当她准备再说几条规定时，紧急通讯器突然响了，凌珊马上打开通讯器，手掌大小的屏幕立即跳出一行字：
“E区34幢2号发现感染者，各小组队员尽快赶到。”
“靠！我正在休假！”
凌珊咬牙抱怨，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她利落地收起通讯器，摸下腰上的佩枪，然后穿上特警队黑马甲，扎紧头上马尾就冲了出去，走到门处，她特意折回来指着赛文说：
“我要出去。不许开门，不许走出去，不许乱拆房里东西。”
她的语速很快，好似手指在敲击键盘，赛文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夺门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