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戴文带着学生离开了包头，却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包头的这天起。包头，确切的说是包头辉耀医院，成为了全华夏医疗中心。许多医院在受到包头寄出的文件资料和邀请信后，起初是抱着怀疑甚至是嗤之以鼻的态度的。但太原宏仁医院的临床报告上面，详细的信息将这种怀疑一点点的击碎。对于患者来说，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也不会放弃。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能进入教会医院看病治疗的患者，绝大多数都是颇有家资的。所以，当医院将信息含含糊糊的透露给患者后，一批又一批的人群很快拥向了包头。作为口外毛皮的一个转运码头，包头根本没做好相应的准备。当包头镇上突然冒出来自京师、上海、天津等地的客人后，小小的包头沸腾了。
“旅社的档次太差，这和我家下人住的地方有什么区别？”
“这菜能吃吗？麻烦侬仔细点好伐？”
“还有没有黄包车，这么远的路难道让我走着去？”
“什么？你这里没有牛排？那你告诉我，哪里有？”
包头人一边热情的招待着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听着一个一个的大洋，叮叮当当的滚进钱匣子。一边又不得不陪着笑脸，接受这些客人不断的抱怨。每个包头人都在问？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现在可还是四月天哩。
很快，人群就像蝗虫一般呼啦啦的拥过昆都仑河，冲进辉耀医院。目前只有一百多张床位的医院，不到三天便被挤得满满当当。眼看着就连走廊上都安排了床位，邵乐恒和顾少峰两位老爷可就乐开了花。
“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积了大德了。”顾老爷胖嘟嘟的脸红润得很，看着医院这情形，就像看着金山——闪啊闪啊。
“矫情。”邵老爷狠狠的鄙视了一下自家亲家，明明是看着银子好，一定要扯到积德行善上面去，“我看老哥哥是看着这人多银子就多吧？”
“都一样，都一样。”顾老爷现在甭管怎么说，心情都好。能不好吗？刚刚可打听清楚了，足足一百五十八人交费住院。这就算每个人住三天，这才几天功夫，就是两万多大洋啊，“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住院的？”
“呵——你这怎么还盼着人住院怎么着？没看到现在已经住不下了？”邵老爷被自己亲家的想法给吓到了。
“是的哩。”当初就应该建大些，这熙铭怎么就把这两处院子给拾到了一下？这边上可不是都是空地么？”
“那也要人家卖啊？人家不卖你也没折。”邵老爷回了一句。
听到这话，顾老爷的目光有点绿了，恶狠狠的问：“谁家的地？我看他敢不卖。”
“李家的，闲了好多年了。熙铭问过一次，人家要用这地换一成份子。熙铭不答应，所以就搁这了。”邵老爷揭晓了答案。
“****的。”平素文雅的顾老爷难得开了粗口。
“看到么？李家准备搭房子了。”邵老爷努努嘴，顾老爷顺着看过去。果然，李家管事带着一帮人扛着家伙什正往这边过来了。这是个好买卖，医院只能进去两个陪护，还有一大帮子人要吃要住，就着医院盖了房子，做旅馆饭铺什么的，多顺当。
“顾老爷好，邵老爷好。”李家管事的表情怎么看怎么难看，明明是哭丧着脸，可一定要挤出点笑。哎——自家老爷和这二位比，眼光可是差太远了。
李家管事的心里在想着自家老爷的不是，李玉兴李老爷这会也满世界的溜达。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大城市的老爷都赶着往包头来，这上海、天津、京师的西洋医院难道还比不过包头镇上的这家医院？别人不知道，难道李老爷我还不知道？这马家小娃子压根就不懂医。可世界就这么奇妙，让李老爷百思不得其解。看着一伙外地人正在旁边桌上歇脚，李老爷放下了架子开了腔：“这位大老爷，请问您来这镇上是探亲，还是做买卖呀？”
“俺送俺小孙子来瞧病，病瞧好了今天回去了。”回话的老爷瞧着就是富态。
李老爷听了这话，就郁闷了，可话还是要接着问，不问不明白啊：“您这小孙子什么毛病呀，非得跑到这里来瞧？”
“什么毛病俺也说不上来，就是手割破了，肿得厉害。眼瞅着越来越大，太原的洋医生叫我们赶紧往这送。这不——送来没三天就给治好了。”富态老爷一边说，一边疼爱的望了望边上的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太原的西洋医生都没折？”李老爷不敢相信。
“没折。”富态老爷肯定的答复，“要有折我们还大老远的往这跑？那不是傻子么？”
“您这瞧病可花了不少银子吧？”李老爷忐忑的问了句。
“不就两百大洋么？算个逑，我这小孙子才是个宝。”富态老爷高傲的话让李老爷更郁闷。瞧见没，人家没三天，医院就收了两百大洋。这想起满街都是往医院瞧病的人，李老爷都不敢往下想了。
“您慢用。我先走一步。”李玉兴告辞了富态老爷，一脸阴沉的出了茶馆。可刚刚出门，就被人给拦住了。
“这位爷，麻烦问个路。”又是三四个人，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朝着李老爷拱了拱手。
“您请说。”李老爷回了个礼。
“麻烦问下，这包头有个辉什么医院怎么走？”问路的中年人还没说完，边上的同伴提醒了一句：“是辉耀医院。”
“不知道。”李老爷气得牙疼，手一甩自顾自的走了。
没走几步，楞在原地的问路人看着李老爷的背影，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这人有病？”
李老爷心情不好是因为药厂份子的事，马熙铭心情不好却是因为婚嫁的事。按常理，到了马熙铭这个十八九岁的年纪，的确是要准备嫁娶的事了。别的不说，听话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可你这八字还没一撇算是怎么回事？所以，马熙铭一进门就被老爹老娘给逮个正着。
“娘，我这不是还小嘛？”马熙铭这明显是耍无赖。自己都清楚，不管事镇子里还是围子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少爷，儿子没三个也有两个了。
“放你娘的屁，你还小啊？李家和你同年的，孩子都能下地了。”李秀姑可不含糊，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干脆。
“咳、咳，”马老爷明显被自己婆娘的这句话给呛着了，茶都洒了出来。
李秀姑撇了一眼马老爷：“别咳了，你说说你这个宝贝儿子，这么拖着不松口是什么意思？”
“娜仁托娅的确是个好女子，亲上加亲是桩好事。”马老爷也不知该说点啥好。
自己家的表妹？这么狗血的事情也出现了。马熙铭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娜仁托娅我看着长大的，哪点不好。人性子好，脸蛋漂亮，屁股大会生养。你说，哪点不好？”李秀姑怒目圆睁，盯得马熙铭心里发毛。
“我不是说娜仁不好，可娘你也要考虑考虑我的感受。”马熙铭连忙解释。
“你的感受？你要什么感受。娶个婆娘回来不就是传宗接代，操持家务么？”李秀姑听了儿子的话头有点晕。
“我这不是还没一点感觉嘛。”马熙铭的头快埋到裤裆里了。
“你这话好笑哩，想当年你爹把我娶进门的时候，我可是连他啥样都不知道。到了你这还冒出个感觉，这感觉能吃还是能喝？”
好吧，马熙铭无奈的投降了，这不是马熙铭穿越前的那个时代。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家庭，你和爹娘谈自由恋爱那是抽他们的脸。马熙铭心里明白，这是习俗，也是长辈的一种溺爱。马熙铭不忍去伤害他们的爱，更不愿因此让二老因此而说不起话：“行了——娘，能不能再缓一缓？”
“还缓？你瞧瞧人家的小子满地跑了。”李秀姑觉得自己儿子的态度的转变有些突然，又看了看马熙铭，“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马熙铭还没反应过来，李秀姑又嘟囔了一句：“其实邵家三小姐和表小姐也都不错，你有没有想好谁做大谁做小？”
“咳、咳，”马老爷又被呛着了。
“你老是咳什么劲哩，到现在儿子还没个一男半女。这真要是蹬了腿，我怎么去见马家的列祖列宗啊。”李秀姑很不满的瞪了一眼马老爷。
马老爷看着眼前的情景，觉得很温暖，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哎——如果熙钊在就好了。”
李秀姑听了，一时楞住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可不？这孩子咋就没封信回来呢？也不知道家里人有多惦记。”
“爹——哥到底是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多年也没个信？”马熙铭一直好奇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怎么老在国外就不回家了呢？
“哎，你哥就在国内。他和郭老四一样是同盟会。”李秀姑嘴快一下就说了出来。
“前年还来过人，说是跟着一个叫黄什么克强的去了南边起事。这一转眼又是一年多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马老爷见着李秀姑都说了，索性也就不再瞒着马熙铭了，“哎——这孩子就是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那就再没消息了？”马熙铭想了想，“怎么不去郭家问问？”
“问过，没用。只知道举事后续无援失败，那个叫什么克强的跑到越南去了。也不知道熙钊有没有一起。”这个事是李秀姑亲自去郭家问的，自然最清楚。
“不说这个了，好好的说得反倒是没了兴致。儿子啊，你的事你要早做决定。选好了就告诉娘。娘去选个好日子，就把姑娘抬回来。”说到这里，李秀姑仿佛看到孙子围着自己跑呀跑，心里别提多高兴。
“娘，我知道了。”又提起这件事，马熙铭一下子泄了气，有气无力的回了娘的话。
“你这阵子别老住包头那边，多回家来，事情很多都要和你商量。再说，那边也没个能干的人照顾，这吃喝拉撒都没人管。你看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李秀姑心疼的看了看儿子，嘴里不停的念叨。
“栓子挺能干的，人也机灵。”马熙铭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的瘦了么？
“一个半大小子，能顶什么用？这样，改天我送两个丫头到你那。有些事情还是姑娘做起来合适。”
“娘，真的不用了。”马熙铭真的不知道如何拒绝这份溺爱，只能向老爹求援了。
“算了，不用就不用了。儿子要做大事的，苦点就当锻炼了。”马老爷开了口，李秀姑虽然百般不乐意可还是没法子。不过老娘接下来的话倒是让马熙铭有点意外。
“还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郭头的婆娘前阵子找了你蔚春叔。说想让郭头重新回家里做护院，如果家里不要护院了，随便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在外面了。你看看这事怎么办？”李秀姑皱着眉边说边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有说什么原因没？”马熙铭一时还没回过神来，这郭头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就不愿干了？说着话就看向了马蔚春。
“原因倒是说了，就说是郭头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包头周边的土匪也剿干净了。所以，能安稳点是最好。”马管家看看少爷望着自己，连忙站了出来。
“既然他婆娘找了蔚春叔，想必郭头是知道的。既然这样……”马熙铭想了想，做出了决定，“现在大佘太镇的矿山，包头的医院和药厂都需要人看着，反而崮阳这边空了。既然郭头有了这个意思，那就把郭头调出来，还是做护院，防着点总不是坏事。”
“嗯，这样是最好。”马老爷拍了板，其他人也没意见。又扯了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这才各自散了回房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