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用一句古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几乎一夜之间所有顾家、邵家的店铺门面上全都多出了一块招工牌：“口外招工，普工每天65文，技工每日220文，食宿全包。”这可不得了，要知道就算是每天65文，两个月就能换三个大洋。加上食宿全包，就是说只要去了，这三个大洋就是都能攒下的，这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技工就更不得了了，一个月可是五个大洋的酬劳啊。这下，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做不了生意了。呼啦啦的围得全是人，都在打听。
“掌柜的，您这要木匠么？”
“掌柜的，俺有的是力气。你先收下俺。”
“俺是铁匠，俺先报个名。”
“诸位、诸位，都别挤——别挤。诸位看好了，这边收技工，凡是铁匠、木匠、机工，凡斯手艺人都在这边报名。卖力气的兄弟请到隔壁，卖力气的兄弟去隔壁。”掌柜的可没想到这招工牌刚刚挂出去不到半天，就来了这么多人。所幸都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见识过大风大浪，一下子就把现场给镇住了。
“大兄弟，给俺报个名，还有俺们家两个大小子。都是铁匠，手艺没得说。”一个憨厚的汉子，站在桌子前开了口。
“这不是杨铁匠么，你怎么也报名？你去了口外这铁匠铺子谁打理？”做在桌后的伙计一抬头，就看见城南西头铁匠铺子的杨铁匠带着两个大小子站在自己面前，有点吃惊。
“这生意没法做了，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赚点散碎银子全交了税。肚子都填不饱了，还管什么铺子？”杨铁匠一脸的无奈。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伙计看了看站在杨铁匠身边的两个小子，摇了摇头。拿起了笔:“姓名。”
“杨得贵。”
这样的场景在大同、太原、鄂尔多斯、********、榆林、朔州等地不断上演。一时间，闯口外、去包头成了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民众的首选。在这个年景，天灾已经让黄河两岸的民众叫苦不迭，而麻木不仁的层层剥削更是让他们雪上加霜。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你有个地方，只要你不偷懒，包吃包住，还有一个多大洋一天好攒，你会如何选择？
“杨铁匠，这是你的身份牌子拿好了，凭这个吃饭。回去收拾收拾，后天卯时北门有大车送你们去包头。记得别误了点。”伙计递给杨铁匠三块上面栓着线圈圈的小竹牌子，杨铁匠接到手里看了看，转过身一人一个的挂到了自己和两个小子的脖颈上。
“杨铁匠，报上了名就走开啊，你要报名俺们也要报名的哩。”后面排着队的见着杨铁匠还在磨磨蹭蹭，有些不耐烦的催促。
报好了名，也领了吃饭的凭证。杨铁匠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听了后面的催促也不生气，赶紧往旁边闪开，嘴里还不住的道歉：“抱歉、抱歉。”
杨铁匠领着两个小子挤着出了顾家粮米铺，爷三儿踢踏着往家走。胸口挂着的小竹牌子还透着点点冰凉，可瞧着陆续赶来排队报名的人群，杨铁匠一下子觉得有了盼头。走着走着胸膛也挺了起来。
“爹——我们都去了口外，娘怎么办？”说话的这个是家里的二小子，问的问题也够二。
听着这话，杨铁匠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你傻啊，你娘当然跟着我们一块走。”
“可俺们只有三块小牌牌，娘没得吃的咋办？”二小子的这个问题更绝。
“咋办，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俺们三人一人余点出来不就得了？”家里的老大听不下去了，照着老二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爹——哥没事又揍俺。”老二摸着后脑勺，一脸的委屈。
“揍的就是你这傻小子，该。”杨铁匠没管老二，却是叫了声好。
说着话就到了铁匠铺，这是一个独门小院。前面一大半被收拾成了铁匠铺子，穿过了铺子，就是一个小院，穿过了小院就是两间房，一间是杨铁匠和婆娘住，另外一间是家里的两个小子的。靠着铁匠铺子的窗口，木板隔了隔，就着这个角落垒砌了灶头就是烧火做饭的地了。
杨铁匠的婆娘一个人守在房里，正拿着针线寻思着纳双鞋。听了动静，急忙迎出来。见着人就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了买卖？”
“嗯——火都熄了几天了，今天索性早点关了板子。”杨铁匠叹了口气，这年月饭都吃不上了，还有谁来打家伙什。现在总算好，口外再苦总也能寻口饭吃。想着这些，杨铁匠把手里的口袋递到了自家婆娘手里，“给，拿去做面。”
“这啥？”杨铁匠的婆娘接过口袋，再一看可就有点呆了，“洋面粉？你怎么跑去糟蹋那些钱买洋面粉。这可是老贵了。”
“行了，别啰嗦了。赶紧的，去整点面穗，饧着做刀削面。等会还有事要和你说。”杨铁匠看着自家小子眼巴巴的看着这一口袋洋面粉，连忙催促自家婆娘。
交代好媳妇，杨铁匠带着两个小子回到了前面的铺子。该收的收、该整的整，吃饭的家伙得打包带着去口外，扛不动的要收拾好。就这么一会，爷三儿利利索索的把铺子整得清清爽爽。杨得贵这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媳妇站在了门口：“全都拾到干净了，不做买卖了？”
“不做了，赶后日就去口外。”杨铁匠回了一句又低下头，狠狠的拽了拽包袱。
“去口外，家怎么办？”媳妇听了这个消息身子晃了晃，压了口气才问。
“哎！”杨铁匠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站起身。说实话如果买卖还能维持，杨铁匠又何尝想去闯口外？可眼见得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好几天上门的主顾都没见个影子。可这一家四口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啊。杨铁匠甩甩头，把心里的杂念给丢出去。这表都填了，面粉也拿了人家的，还能反悔？杨铁匠将包袱丢到案几上，开了口：“面饧好了没？饧好了就削了。”
“削什么啊？”杨铁匠的话刚落地，身后进来一个人。杨铁匠转身一看原来是隔壁的金家大兄弟。
“正想让我家小子去叫你，这下好——省了这嗓子。去把你媳妇也叫过来，一起来家里。今晚上吃面，刀削面。”杨铁匠刚刚还在惦记着要去把隔壁院子的金家大兄弟两口子叫过来。
“吃刀削面？那这就齐活了。”金海山笑眯眯的抬起手，“你看这是啥？”
金海山手里提着着的事一块肥瘦相间的羊后腿，草绳绑得紧紧的都能勒出油来。杨铁匠有点纳闷，金家兄弟平日里向来拮据，今天怎么跑去称了这么大一块的羊肉回来？金海山似乎看出了杨铁匠的疑问，把肉递给了杨家媳妇，却是叹了口气：“哎——吃完这餐，打后日就要去闯口外了。”
“你也去口外？”杨铁匠瞪圆了眼，显得非常意外。
“对啊，寻思着去口外看看，实在不行再回汉阳。”金海山原本在汉阳军器局做了个管事，年前老娘眼看着不行了这才回来，前前后后花了不老少银子，可老娘还是撒腿走了。本来打算过阵子就带着媳妇回汉阳。可没想到在街上遇见了顾家铺子招工，上前一问，掌柜的一听说是军器局的，立马填了表给了一口袋洋面粉，临走有怕金管工起悔意，又塞了五个大洋。这不——金海山立马去称了半腿羊后腿，还没回家就先到了杨铁匠铺子上，打算叫上杨家四口一起吃。
“那感情好，后天我们一路走，也好有个伴。”杨铁匠着实高兴，原本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现在看到金家兄弟也同路，顿时觉得自己的决定或许还真是不赖。
“杨大哥，你也去口外？”
“嗯——今天刚刚填了表，报上了名。”杨铁匠肯定的点点头。
“你这铺子——”金海山的话还没完，就被杨铁匠给打断了。
“这铺子眼见着维持不下去了，这么些天没生意，可改交的钱一分都没见少。只有出没得进，人都快顾不上了，还怎么顾得上铺子。”杨铁匠走在前面，边走边说。
“得——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树挪死、人挪活。或许到了口外反而有了个奔头，谁知道呢？”跟在后面的金海山一听，谁说不是这个理？转过来安慰了杨铁匠一句。
“去——把你金家大姨叫过来吃饭。”走到院子，杨铁匠拍了一下自家老二的后脑勺。
“不用去，我就呆这叫。”杨铁匠的小儿子杨波站在院子里冲了东头院墙就扯起了喉咙，“金家大姨，金家大姨，”
喊了两声，隔壁有了动静：“谁啊，是小波么？”
“是俺，他大姨。俺爸叫你过来吃饭，金叔叔也在这。”
不一会，金海山的媳妇到了杨铁匠家，帮着一起弄起了饭。院墙的影子越来越长，日头渐渐落到了院墙后面。一阵阵的炊烟裹着羊肉卤子的香味慢慢的把铁匠铺拢在了怀里，只有一点点的煤油灯光透了出来。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杨铁匠迷迷糊糊的被媳妇叫醒，一翻身爬下了炕。胡乱的抹了两把脸，借着冰凉的毛巾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才坐到桌子边上，一口稀饭就着一口饼。没到时候不觉得，真到了要走了，心里泛着一股子酸。没成想奔三十的汉子居然要落到闯口外的境地，哎——当初爹传手艺的时候可是说，这铁匠到哪个坐龙椅也离不得。可这还没几年光景，世道怎么就变了呢？
“他爹——吃好了么？”杨铁匠的媳妇看着杨铁匠对着面前空空的大碗怔着，提醒了一句。
“嗯，好了。”自家媳妇的话让杨铁匠醒了神，把碗一推站起身，“收拾收拾就走吧，别误了时辰。”
杨铁匠的媳妇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一家人背着口袋，扛着包袱。推开木门，金海山领着媳妇就像约好了一样，也是刚刚踏出门槛。两家人合着一道，朝着北门走去。天还是黑的，乌戚戚的压得人有点透不过气。不知谁家的狗，听了动静发出凄厉的吼叫。初秋的风裹挟这寒气有一阵没一阵的穿过弄堂，卷起十数片枯叶打着转的飞远了。城门口已经聚集了十数人，围着三辆大车正将手里的包袱仔细的码上车。等到杨铁匠走近，这才发现大多都是熟面孔，只有少少几个不认识。
看到又走过来几个人，一个人迎了上来。杨铁匠认识这个人，就是当日帮他填表报名的张姓伙计。伙计看了看杨铁匠一行，问清楚了拿笔往簿子上一划，喊了声：“人齐了，上路。”
驴子踢踢塔塔的拉着大车，吱吱呀呀的车轱辘声划破了这个寂静的清晨。一行人怀着希望，忐忑不安的开始了新的旅程，天色就在脚步声中渐渐的亮了。
此刻的包头，却是迎来了一批来自遥远大陆的客人。以德意志帝国的拜耳、默克和贝朗公司的医疗专家组成的专家小组，辗转万里来到了包头。马熙铭站在包头黄河码头，身后站着邵雯慧、詹姆斯、费舍尔。一帮荷枪实弹的团练营士兵将码头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走在前面的就是德国驻华公使助理路易斯?特兰克。
“你好，马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路易斯。特兰克走下船板，紧走了几步来到马熙铭面前，热情的和马熙铭握了握手，然后偏过身介绍着跟随在后面的同伴，“这些是我们德意志帝国的医学专家。”
“这位是拜耳制药市场开发部主管贾斯丁?安德森先生和他的助手阿西。劳。”
“这位是默克公司行政专员兰多夫?莫里斯先生。”
“这位是贝朗公司这次远东之行的负责人格伦?戴维斯教授。”路易斯?特兰克介绍完这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转而将介绍的任务交给了这位戴维斯教授，“贝朗公司的同行人员就交给你来介绍了，戴维斯。”
这是一位睿智的长者，格伦?戴维斯教授一脸和善的走到马熙铭面前，温暖厚实的手握住马熙铭的手，不慌不忙的将一个一个贝朗公司的同事介绍给马熙铭。
“这位是我们贝朗公司的行政主管玛亚。摩尔女士。”
“这位是贝朗研究所的理查德。汉密尔顿教授。”
“这位是我们贝朗公司研究所的史蒂文?亨特教授。”
“这是我的助手麦克?泰勒先生。”
介绍完最后一个女士，格伦?戴维斯教授礼貌的对马熙铭说：“马先生，很惊讶你的德语如此纯熟。我很惊讶你是如此年轻，再次感谢你的迎接。”
格伦。戴维斯教授朝着马熙铭身后的邵雯慧、詹姆斯、费舍尔等人走去，马熙铭看到余下的三个人都是军人打扮，而这其中的一个明显是军官的年轻人走到了马熙铭面前。
“这位是负责我们这次安全的近卫军野战炮兵第46团，威廉。凯特尔少尉。”路易斯?特兰克站在马熙铭身边介绍着最后一位同伴。
“你好，威廉。凯特尔少尉。”马熙铭习惯性的和对方握了握手。突然惊讶的看着对方，“你是威廉。凯特尔少尉？”
“是的，马先生。我是近卫军野战炮兵第46团少尉威廉。凯特尔。”这位金发军官认真的回答了马熙铭的问题，显然，马熙铭的问题让他迷惑不解。
“好、好，见到你真高兴，威廉。凯特尔将军？”马熙铭一时不觉，脱口而出。
“不、不，马先生，我不是将军，我只是一名少尉。”威廉。凯特尔少尉立刻发现了马熙铭言语上的不妥，急忙纠正。
“你是对的，威廉。凯特尔少尉。”马熙铭改正了错误，可又说了一句看似玩笑的话，“可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你说呢——威廉。凯特尔少尉？”
“是的，马先生。可你们中国人也说过——一口可吃不成一个胖子。”威廉。凯特尔少尉机智的回答，让在场的所有人哈哈大笑。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融洽，也将距离拉近了。
最后一批走下船的人就不用介绍了，邵嘉慧和马成一前一后的走下了船。马熙铭这次没有站在原地等待，紧走了两步赶到船边伸出手扶住了邵嘉慧。
“你们辛苦了。”马熙铭看着面前的几位，眼眶有点湿润。忽然拉过邵嘉慧，给了一个她紧紧的拥抱。
“算你还有点良心。不过辛苦也值得，事情全都办好了。”邵嘉慧撅着嘴，说了一句算是埋怨的话，可一转眼马上又笑了，几步小跑，边跑边喊，“雯慧——想死我了。”
“辛苦了，成子。”马熙铭同样也给了马成一个紧紧的拥抱，然后放开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马成，满脸的风霜明显成熟了一些，“不错，有点模样了。”
“少爷，……”马成刚喊了一句，语气就有些哽咽。低下头抹了抹眼睛，这才继续说，“还好事情都办好了。”
“走——回家去。”马熙铭没有多话，拉着马成就走。
“非常高兴诸位能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相信大家也都累了。我们已经为诸位安排好了房间，大家先去休息，晚上六点我们将为大家举行欢迎晚宴，谢谢大家。”邵雯慧适时的站了出来，将包头的善意及时的传递给了远方来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