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何等精明,立刻会意点点头:“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一时,祁寒出去,黛玉望着错综的棋局,眉间仍是微微蹙起。
之后的日子,黛玉频繁的与这些将帅、名流的妻妾见面,或薄膳,或品茗,或清谈,或谈诗论赋,甚至有时候约着人一起到市集上凑凑热闹,人前谈笑风生,坦然自若,于是不过几日之内,一传十十传百,那因鲜卑人逼近而起的惶惶不安,无声而起,却又无声而熄。
然而,水溶那里仍然是如石沉大海,全无音讯,连祁寒手下的人都打探不到分毫的消息。
焦灼之中,围城的一日,却很快就来了。
大军压近城关之后,便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攻势,为了尽快破城,甚至是动用了投石器来向城内投送火药。
夜半时分,城西的大片民宅陷入了汪洋火海,燃烧,垮塌,伴着女子的尖叫孩子的哭喊,响彻整个燕都的上空,连王府的一干侍女仆人都是惊恐欲逃。
祁寒闻讯连忙令人传话,求见王妃。
这番喧闹,黛玉自然是早已经醒了,换了衣服出来见了祁寒。
“王妃,按照王爷吩咐,一旦围城便令我等秘密送王妃到安全的地方去。”祁寒道:“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请王妃尽快起行。”
抬头的一瞬,祁寒却是一怔。那双清冷的眸子,寻不到分毫的波动,仿佛是无关于己。黛玉淡淡一笑,方缓缓开口道:“祁寒,你跟了王爷多少年了?”
听起来,和祁寒说的事情完全无关。
祁寒一怔,心中有些不明白王妃为何会问起此事,据实而答道:“回王妃,属下追随王爷已经是小十年了。”
黛玉点点头:“十年不算短了,那我问你,王爷可有失算之时?”
祁寒笑道:“这点,属下亦不得不佩服,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形,王爷总有办法化奇险为泰然。”
说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黛玉的意思,心下不禁多了几分钦许,只是……
“只是王妃的安全不可不虑。”祁寒皱眉。
“剑走偏锋,反弹琵琶,灏之深谙谋略,我信他,所以,我不走。”黛玉一笑:“那位督军,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事情尚未分明,我若走了,他必会拿此大做文章,对灏之那边反倒是更加不利——他,现在在做什么。”
“加急塘报。”祁寒道:“再三的催促魏子谦回援。”
只是没有王爷的命令,魏子谦自然是不会轻动。
“外紧而内松,我虽然不懂得带兵之事,却也知道人心,在这个时候最是要紧,他这是要闹得这燕京城的守军和内外百姓人心惶惶才罢。”黛玉嘴角轻轻一牵,不无蔑然,接过紫鹃手里的大氅,披上:“是西城内,是么。”
“是。”祁寒道。
“祁寒,你去安排,我要去看看。”
祁寒一惊:“王妃,那里如今可是乱的很。”
黛玉声音一抬,语声凌厉:“心散了,城也就不攻可破,到时候,这个不是,却还是要王爷担着,我在这里,总该为他做点什么。”
到了西城门内的时候,这场大乱仍在继续,声嘶力竭的哭喊,每一张面容上都写着恐惧和崩溃。血腥与浓重的焦糊,混合成了死亡的气息。大片大片的火焰吞噬着夜空星辰。
黛玉一件浅素的雪衣,迎风而立,飘飘如仙,望着眼前的一切。
绝美的面容之上,没有惊慌只有悲悯,宛若碧水濯过的美玉一般的眸子却是异常的坚定。
祁寒分毫不敢怠慢,安排了周密的护卫,在她周围,欧阳披了厚厚的冬衣哆嗦着跟在后面。
“祁寒,我的身边不用这么多人,留阿霰姐妹就是。安排人,先把火救下来。”
“是,王妃。”祁寒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
然后,黛玉轻叹了一声,然后平静的走过崩塌过后的焦土、疮痍,走向那些哭喊着徒劳的扒着废墟的百姓。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王妃来了,那痛哭尖叫竟然缓缓的收敛了。
黑暗被火光扯碎,所有人都望着这位突然出现,缓缓走近的女子,震慑于那份高贵和美丽。
她是那么的悲悯,仿佛是仙子,仿佛是上天派来搭救苦难仙子。
这时,忽然是一声哇的哭声响起,一个四五岁的瘦弱小女孩大哭着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黛玉的裙角,扑通一声跪下:“神仙,你是神仙,求你救救我娘,救救我娘,她不行了……”
阿霰一手揪住孩子的衣领,便要将她拖走。
黛玉蹙了蹙眉:“阿霰退下。”
“王妃……是。”
黛玉缓缓俯身,那本该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可是,此刻却是满面的泪痕和眼中全都是无助恐惧,轻叹一声,拉住她脏兮兮的小手:“别怕,告诉我,你娘在哪里。”
灼烈的火光映在女孩清澈却满是惊恐的眸子里,她下意识的用力抓着黛玉的手,那份温柔,让她渐渐的平静下来,抽噎的道:“我娘在那边……”
“带我去看她。”黛玉握紧了孩子的手,随着她走向废墟深处。
阿霰和阿霁俩姐妹对视一眼,亦步亦趋的跟随。
女子倒在躺在颓垣断瓦之下,看不清伤在哪里,只能看见血不断的顺着额角流下来,斑驳血色让那张还算白净清秀的面容显的有些骇人,她的目光是涣散的,声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道:“小离,小离……”
被唤作小离的女孩儿挣开黛玉的手,扑倒在母亲身边,哭着道:“娘,娘,小离找了神仙姑姑来,你不要怕……”
黛玉恻然,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欧阳,欧阳呵了呵手快步走上前去,看了下伤口,试了试脉息,眉头便皱紧了,然后向黛玉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如果毒医都无能为力,那便真的是回天乏力了,于是黛玉只有沉默。
一片沉寂,只剩下烈火噼啪燃烧和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声。那位母亲颤抖的抬了抬手,试图去抚摸孩子的脸,那手却凝滞在半空中,然后重重的垂下,目光却凝固在了最后一刻,看着孩子,眷恋难舍,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