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别有用心,这鼓声第一次停止的时候,那杯子正好荡荡悠悠的停在了黛玉面前。
陈锦心掩口笑道:“这可巧了,正是林姑娘,今日咱们又有耳福。”
侍女以篾漆托盘将流觞的杯子捧至黛玉面前,那是一小杯梨花酿。
司徒娬儿满面春风的开口:“林姑娘请满饮此杯,接令。”
黛玉以袖轻掩,将酒饮尽,亮了杯底。那司徒娬儿便道:“众人都知道林姑娘擅长琴艺,即席抚一曲,若何。”
黛玉淡淡道:“但从郡主之命。”
陈锦心忽而开口道:“如此佳宴,林姑娘又如此琴艺,也得配好琴才是。小女斗胆替林姑娘请郡主的清潋一用,如何?”
司徒娬儿点头:“这有何不可。”便令侍女去取,不多时,便见有几个侍女捧着琴来了,那琴身乃是沉香木所制,精雕细琢,焦桐凤尾,一时满座便有惊叹声。那司徒娬儿便又笑道:“林姑娘,请,琴通灵性,但愿这琴还合姑娘之用。”
话里似有深意,黛玉黛眉微微一蹙,心中隐隐起了疑窦,缓缓敛衣道:“黛玉献丑了。”
端坐琴榻之前,纤柔的手指轻轻按上琴弦,可是就在这一瞬,黛玉便发现了不对之处。
靠近龙池的一根琴弦沾了松香,可是仔细一看,便可看到那松香之下,有着细细的茬口,不仔细看再也难以发现。而这个发现,便足可让黛玉明白了赐琴者的用意,只要自己一勾挑此弦,弦必崩断无疑,断弦,不但会令自己落得琴技不佳的名字,更是大大的不吉。
一瞬间的迟疑,宴上已经隐隐起了骚动。这般情形,已经容不得黛玉多想什么,轻轻抹过琴弦,以最恰到好处的力道,勾出一声碎裂冰棱般的羽声。整个曲调清冷而古雅,玄起处风停云滞,仿佛有百转思绪滑动于指尖,袅袅如行云流水,铮铮有铁戈之声。
坐中有听过的,却也没有听过的。司徒娬儿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听着,那陈锦心却是皱起了眉,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她会在这大宴之时选择这曲(广陵散),此曲音色清冷,时而高亢,鲜少用到低声之弦,真真可恨。
只是,这广陵散毕竟过于清冷,恐怕于这宴赏的气氛不相容,更不讨贵族的喜欢。
黛玉心中也知道这一点,便信手改了几弦,用以调和曲谱的冷调,终归不能十分尽美。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阵箫声忽起,旋了几下,便巧妙的追上了黛玉的琴声,却分毫不显得突兀,恰恰就如应当在此处起箫一般。
那箫声优雅而缠绵,渐将广陵散的冷韵淡了几许。黛玉的心轻轻一动,杂虑尽消,只凝神循着箫声而走。
曲水盘桓,梨花阵阵,箫声幽遏,琴声泠泠,一琴,一箫彼此相契相通,浑然为一体,毫无瑕疵。
场中一片静默,都专注于这场令人惊羡的琴箫相和。
变色的只有司徒娬儿。她怎么听不出来,这箫声,这箫声,这偌大的金陵城,能将玉箫品到如此境的舍他而谁!枉她恋慕许久,可他从来都不肯为自己鸣上一曲,从来不肯。
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慨然与人琴箫相和。
这一曲简直和谐完美的让人生妒。
最后一个尾音,似遏上九重天外,一个急回,然后琴止,箫亦止。
风遏云静,所有人都惊呆了,忘了做声。
黛玉心中也是惊异,惊异于这箫声竟能如此与自己的琴声应和,一时便也沉吟着。
“好,好,好,这曲琴箫相和的广陵散果然是别开生面,孤真的是见识了。”宇文承彦离席向这边走了过来:“林姑娘的琴,北王的箫都是不俗,难为是和的这样毫无痕迹。”
他就这么走过来,其他人也只好离席相迎。那司徒娬儿面色微白,抓着帕子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却仍做笑容道:“太子殿下道的极是。今日真的见识到了。”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向宇文承彦身边,那个白衣谪仙般的男子,心里仿佛被什么硌着,十分憋闷,却又说不出来。
水溶仍是一派风轻云淡:“谬赞了。我不过偶然觉得有趣而已。还是林姑娘的琴高,敢抚广陵散的,必是心境极高之人,若有一丝焦躁,也难得其韵。”他的目光似不经意的投向黛玉。
目光微微一对,便都不做痕迹的收回。
黛玉心中却是明白,若不是这位北静王以箫声相助,这曲广陵散今日必不能好,只是这司徒郡主未免欺人太甚,想着盈盈走近,微微笑向司徒娬儿道:“不敢当,还是郡主的这架琴好,才郡主说这琴意通灵,果然不虚。”
仿佛一根刺在心头扎了一下,司徒娬儿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带着一贯端庄矜持的微笑道:“还是林姑娘正配此琴。”
却说那陈锦心早已准备好讥嘲“为何这次未引来百鸟来听。”从而引人怀疑前次是在荣国府早有安排的,败坏黛玉才名,可是却因为水溶引箫与黛玉相和,也只好将话都咽了回去,她并不傻,这个时候她如果开口便会得罪北王,甚至还会得罪太子。
司徒娬儿虽然一直维持着微笑,可是那强笑的面皮之下还是不免显得有些勉强。
这位素衣淡裳,清丽脱俗的女子乍一出现,便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自幼苦心钻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功夫不负,这些年在这京城里拔得头筹,无论在哪里她都是最被瞩目的,长辈的夸赞、同龄闺秀的艳羡于她而言早已是理所应得,她无法忍受有人威胁到自己如今的地位,尤其是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
筵席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司徒娬儿的心思已经在慢慢的活动,她,必须要在水溶面前挽回面子。
不但要找回面子,她还要彻底的证明,自己才是这京城才貌倾绝的第一人。
京城的第一才女第一美人,绝不止精通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已。
想到这里,司徒娬儿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然后悄悄的令人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