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跟我走!”水溶道:“你本来就是周人!你的姐姐,也会希望你回去!”
他不是商议,而是决定,说完他便离开了灵堂,白衣曳曳生寒。
贾环愣了一下,心中顿起感激,对着他的背影深深的叩首:“谢王爷。”
水溶出了灵堂,看了看天色,沉吟一下,便出了牙帐,果然在石国的城头上,见到了赫连冲。
那个高大的背影被夕阳的余晖切的悠长,带着些许萧索。
他的神情若痴,只是一动不动的眺望着奄奄一息的落日,听见脚步声,也只是道了声:“恭喜。”
“谢了。”水溶缓步走到赫连冲的身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赫连冲缓缓地转眸,看了水溶一眼:“我曾经以为,你是错的,现在才知道,你是对的。”
声音里,竟是无尽的苍凉落寞。
她走了之后,他才发现,一直以来,她默无声息的做了多少,杂乱无章的后宫,是她一点点理顺,将周制引入宫廷,甚至定好了宫女妃嫔的遴选。
可是,回过头来想想,除了大婚之初,替她将她的母亲兄弟接过来,其他的,他还做过什么。
在她害喜最难受的时候,他,让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长嗟一声,赫连冲道:“我一想起来,便不能原谅自己。”
他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可是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滋味,可是却再也无处弥补。
“我一直不明白,谁说的男子一定要三妻四妾。一世得一个知心人,执子之手,与子同老便足矣。”水溶昂首立在他的身侧:“大到宫廷,小到寻常的官宦人家,若有后宅不宁,宫闱倾轧,都是因此而起,若说是什么祖制,也便是极其可笑的祖制,可偏偏有人乐此不疲。”
赫连冲细忖他这几句话:“你和人的见识果然不同。”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水溶淡淡的笑了一下,言语间,却是自负。
“不过,这里面似乎有些别的意思……”赫连冲知道水溶不喜欢闲聊,说出这番话,必有深意:“北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本王什么都不知道。”水溶负手而立:“我只是想着,西羌人凭是如何胆大,要将手伸进你这牙帐里,也不算容易,再说,凭我对西林烨的了解,西羌那滩乱子还未了,他现在顾不上给你这里惹事。”
赫连冲不笨,水溶这两句话已经令他清醒了不少:“难道是……”
水溶一抬手,止住:“此大汗家事,岂容外人置喙。”
赫连冲再度一怔,点头道:“我知道了,想来,不必三日,便会给王爷和王妃一个交代。”
水溶瞥他一眼:“何其不悟!不是给我们一个交代,而是,令逝者安息,这,全看你要怎么做。”
赫连冲点了点头,却又是一声长叹。
不过当天夜里,便传来消息,给探春下蛊毒的,是来自翰纳族的那位公主,极其受宠的侧阏氏。她本来已经有了九个月的身孕,赫连冲怒极,令去母留子,而那位侧阏氏因见事情败露,吃了惊吓,亦小产了,然后被赫连冲令人灌下了同样的蛊毒,最后气血亏尽而亡。
害人终害己,不消细说。只是翰纳因此而开罪了赫连冲和赫连冰兄妹,未几,赫连冰以都叶护的身份号令其余几部的兵马,一举扫平翰纳,将翰纳所部的大片草原收归达斡,此系后话,按下。
达斡的天气渐渐转寒,得知黛玉有了身孕之后,水溶也就不愿意在这里多呆,只等停灵七日,探春下葬后便起行。
走的那日,萧萧风起。黛玉仍是先去了探春的灵前,墓碑,择了水草极佳处,面向了江南。
最后一次祭拜,却是忍不住再度洒泪。
“三妹妹,那次还说,等我有了孩子,或者可以结亲,言犹在耳,人却是阴阳两隔。”
水溶轻轻的拥着她:“别再伤心了,对孩子不好。你的三妹妹,若是知道你有喜,九泉之下亦会为咱们高兴,一定也不想看到你再为此伤情。”
黛玉点了点头,紧紧的握着水溶的手,转眸却看到赫连冲一直在旁边,痴痴愣愣的望着墓碑铭文,铭文是黛玉做的,用的是探春最喜欢的颜书。
几日的工夫,人已经消瘦了许多。
黛玉叹了声:“大汗,多谢你替三妹妹讨回公道。”
赫连冲苦笑道:“谢,谢什么,终归人死不能复生。”
赫连冰抱着赫连元徵过来,黛玉亦是有孩子的人,见了这个小娃娃自然更加亲热,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的哄逗。
孩子不解忧愁,却也似能认得人,看着黛玉直笑。
黛玉却是叹了声:“这孩子,日后还会唤其他人做母亲,是么。”
“不,等他长大,他会记得,他的母妃,是汉人,还是位了不起的汉家女子。”
黛玉要的也是这句话,点了点头,将孩子交还给赫连冲:“还望大汗信守诺言,不要令孩子忘记他的生母,还有,我会派人来看他,也会令人接他回大周小住,不知,可否,这是我答应过三妹妹的。”
赫连冲点头:“王妃放心,我会做到,也会让他去看看他母亲的家乡。”
黛玉便也就放心了,和水溶相望一眼,水溶便道:“玉儿,时候不走了,我们该启程了。”
十指相扣等车而去,衣袂相连,恍若神仙眷侣。而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身边的女子。
赫连冲望着,心里生出几分艳羡,忽然明白了水溶的话。
一生得一人,执子之手,与子同老,足矣。
低头望一眼怀里睡着了的孩子,竟是十分凄凉。
马车不紧不慢的沿着官道一路向燕都而行,沿路,风景独好。
马车的减震做的很好,可是,水溶还是不放心,一路上只将黛玉抱在膝头坐着,又不停的嘱咐外面慢行。黛玉也乐于将他当个天底下最暖和安稳的坐垫,小猫般的窝在他的怀里,半卷上的纱帘,让她可以看景散心,一面又有水溶陪着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