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于茶几处，我抬眼细细瞧着面前的小人儿，方才他一身泥污的模样，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还想着这宫里怎会如此亏待一个才三岁的孩子。如今在烛火下看去，倒也还好，身上的衣着是一个皇子该有的体面，天蓝色锦缎量体而制的小长衫穿在他的身上仿似一个小大人一般，若不是在他袖口处绣了两只梅花鹿，只怕我会误以为这长衫是成人衣物的缩小版，可见十一皇子的生活过得并不差，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想了想，也是，如今他虽不是皇子，但也是皇弟，自是无人敢亏待了他。只是从他一出生就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晨阳殿里，因着他的哥哥们都已成年而早早搬离了这里，而他的母妃也仅仅陪伴了他两年，便香消玉殒。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面前的小儿，大口大口吃着点心，两侧的腮边被他的狼吞虎咽，塞得满满当当，我好笑看着，他是真饿了，怕他噎着，我又唤来宫婢给他递杯热水，再吹凉喂与他喝下。
坦白来说，起初我对十一皇子上心，并不是因为他瘦弱岁小，而是因为他身边并无宫妃照看，那也意味着他没有母妃，我想着，或许我可以做他的母后，我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只因一想到那个神秘莫测的眼神，那个我一眼望不尽心底的眼神，我害怕，所以我无时无刻不在防备，无时无刻不在想法子活命，一旦有一天那人想要置我与我的家族于死地，那时我会先下手为强，举尽全族之力将他除去，所以我会再与十一皇子交好，日后助他为帝，以保我家族荣华富贵，世代无忧。
外间响起些许脚步声，我听着，像是小安子的脚步声。
“娘娘，陛下来了。”小安子从外间走了进来，对我说完，而后双手支起帘子，恭恭敬敬。
我转头，眉间轻蹙，这怎的还跟来这里请安了。
我转头静待着，眼见着一抹挺拔身姿穿过门帘，我的目光落在他明黄云锦龙靴前的那块随着走动而衣袂翻飞的前襟之上，如云浪般波动撩飞，显得他走路的姿态如神袛般尊贵从容，惹得我心中一撩，随后又有些不屑的眼角一冽，宛如神袛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做了这人间俗气的君王。眼光再往上一瞟，我顿时讶异非常，我这皇儿..他怎么...
今日的他居然身着了一件白玉袍子，这与寻常富贵人家的那些翩翩公子哥无异，倒是少了些平日的威严之感，而腰间束着的龙纹祥云锦带却是在不容忽视的宣告衣着主人的身份，只是左侧挂着一枚通透清润的墨玉更添如仙如魅之姿。
“母后，儿臣听说你在这里，便特地前来请安。”我那皇儿潋滟波光的眸子看向我，随后优雅落座于十一皇子身侧，与我想对，说道。
“这真是难得皇儿了，皇儿如此繁忙辛劳，心中还惦念我这个母后，母后心中甚慰。”我嘴角噙着暖笑有些僵硬地说道，他可是在拿这个来讨我夸他孝顺？
“呵呵，无甚，只愿母后开心便好。”他眉间含笑，风度翩翩。
我：“........”无语中
一直吃着点心的十一皇子，看见来人，满脸惊喜的抬头，唤道：“九皇兄，你快尝尝母后带的点心，可好吃了。”
宇文庭看着满嘴点心碎碎的小十一，似是觉得他这个模样有些好笑，抬手捏了捏他嫩嫩圆圆的脸蛋，道：“母后倒是会讨小孩子开心。”
我听着他这话说的，像是在夸我，便挑眉回道：
“皇儿也甚会夸人讨好。”
“呵呵，儿臣只怕母后，以后会偏心，对十一弟的关心多过儿臣的。”他说话的样子似是有些哀怨，看的我心一抽，这人怎么蹙眉的模样似是画里走出的美人一样，竟让我甚是、心怜。
“这哪会”，我随意的打着哈哈。
旁侧，站着绕着乾坤殿空飞一圈之后将将赶来的月影，了然似的小声嘟囔着：“我说，陛下怎的飞的如此之快，感情是回去换了身衣服去了。”这话无人听见，倒是耳尖的宇文庭听见了，拿着茶杯的手，倏地抖了一下……
就这么三人坐了一会儿，我转头看向窗外，似是时辰，已经不早了，便想着早些回去，正欲起身，耳边传来了一声问话如春风般和煦：“母后，这便要走了？”
“嗯，哀家看天色有些晚了，就先回去了，皇儿你也难得来这里一次，便替母后多陪陪文然。”
“正巧，儿臣也想起还有几份奏折未批，便随母后一同回吧。”说罢，他缓缓起身，随我之后。
我：“.......”无语中
尔后，我一字一顿道：
“那还真、是、巧、了，”想着我身后的小人儿，我转头温柔道：
“文然，母后回了，过几天来看你哦。”
“母后，再见。”十一皇子听后乖巧的起身，冲我摆了摆小手。
回往凤栖宫的路上
一轮冷月高高挂起，朦胧在清透的云朵之后，似隐似现，更添神秘色彩，犹如此刻走在我身侧的那人。
一路上我们二人无话，只静静的走着，我心中虽尽是防备，可是面上却显得无畏无惧，看看这处，瞧瞧那处，抬头仰望，低头思忖。
“母后在想些什么？”身侧之人问道。
“没什么。”我出声回道。
又走了一会儿，又看见远处那层层鳞次栉比的宫殿，忽得想起一事，便觉得不能再沉默了。
遂说道：“皇儿，你...你觉得身处皇宫可曾幸福？”
“母后觉得呢？”他不答反问，转头看向我，等着我的回答。
“不曾。”我如实回道，可是怕他听后会微有愠怒，不能准了我之后的请求，便临忙开口补充道：“我其实是说，若是我如今换位为太妃殿的那些女子，会不曾感到幸福。”
等了一等，见他没有答话，我略有些着急，便抬头指着不远处的一排雪松，接着道：“皇儿你看，那一排松树，没有长过宫墙的那几棵，长势较弱，歪歪扭扭，犹如老态龙钟，长势遥遥无期，可凡是长过了宫墙的那几棵，便犹如冲天之势，有直逼青天之意。”
停顿了一下，我又接着道：“在我看来前者许是觉着遥遥无期的生长了无希望，那宫墙之下的日子无甚新意，才使得它们还未精彩的活过便如死去一般，可是后者，长过了宫墙之后，便从外面的世界里看到了希望，有了活力，如今才能长势甚好。所以今日，我恳请皇儿能否赐予那些未曾诞下皇子的先妃们一个恩典，放她们回家，还她们一个自由。”
说完，我停下，带着满身希冀的目光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只见他也随着我停了下来，只是潋滟绝伦的眸子注视着远处的那一排雪松许久，才幽幽开口道：
“既是母后开口请求，儿臣自是准许，不为别的”，他停顿了一下，眸子转向我，又是那样幽深吸人，“只看在母后此刻为了她们，对我，连哀家二字也不用了的份上。”
他说完，我怔愣了半刻，才缓过，兴奋道：“太好了，儿子你这是同意了？”我像着寻常百姓家的那般唤他，只为显的亲切些，同时双手也不自觉的抓住他的一处衣角，又略有亲切的扯了扯，看着他满眼喜悦。
他：“.......”
倏地，眼角扫过手上的那枚凤戒，便放过他的那片一角，对着他说道：“儿子，你伸手来，母后给你个物件。”
“嗯？是什么？”他听后有些期待又带着好奇的看向我，眸子发亮，边说着，边伸出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来。
“我颇为神秘的交叠双手，尔后沉于身前，让衣袖盖住双手，而衣袖之中，一手赶忙摘下另一手指上凤戒，之后包于手心，紧握成拳，再抬起，轻轻放于他的手上。
说道：“母后早就想把这个还给你，今日正好有机会，这样也好待你日后交与新后。”
岂料，那人原本有些欣喜的眸子在看见我递与他那枚凤戒之后，眼底现出些微许怒意，而后，迅速执起我放于身侧的手，将那枚凤戒重新放于我手中，说道：“母后先替儿臣保管着，这戒指搁在儿臣这里也无用。”
“可是，这凤戒历代归于皇......”他未等我说完，又重新拿起那枚凤戒，执起我的左手，重新为我戴回原处，而后说道：
“这凤戒珍贵若宝，往后莫要随意摘下了。”
他仍旧执着我的手，这是头一次，我深切感受到，在我手心之下的那只大手，指腹处嵌着些许薄茧，有些轻微刮手。
不过片刻，我迅速抽出，指尖用力，轻打了他执起我的那只大手，说道：“你这皇儿，手指怎的如此粗糙，母后的手背都被你刮红了。”
说完，不待他答话，我便先走了一步。
远处，月影与小安子跟在二人身后，月影看着小太后快走一步之后，起步追随的陛下，不禁感慨嘟囔道：“看来陛下今日选衣服是选对了。”
小安子在一旁疑惑道：“什么选衣？影侍卫，你方才说的什么，我并未听清？
“去去去，没你什么事，有也不告诉你。“月影一脸傲娇的回复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