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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杜雨日记

兔子又拿起一本来,扉页上依然有一行字,似乎杜雨很喜欢在扉页上题一两句话。兔子轻轻念道:“天行我易,我行天难!”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啊?”晨曦不说话,他也不明白。这本依然是日记,两人还是一页一页的看下去,但是越看下去两人心情越是沉重。

杜雨日记:

X年X月X日 星期二 雨  风三级

今天停电了,晚上还得拎着油灯去上晚自习,雨依然下的很令人心烦。妈妈又和爸爸怄气了,我去田里摘了一篮子的猪草,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衣服裤子都是泥巴,妈妈见了更生气,说,那么大的人了,连路都不会走吗?我没有说话,换了衣服就去煮饭。奶奶已经在门外说,十岁了,连衣服都不洗吗?堆着给谁看啊?我说晚上回来我洗,但是她还在不停的说着。天渐渐黑了,我才炒好菜,哥哥已经吃了饭撑着家里唯一的伞走了。雨却在这时开始下大了,我看来不及吃饭了,想着只好晚上回来在吃,可是准备好的油灯已经被哥哥拎走了。

没有油灯,什么也看不见,同桌用书把自己的光挡住,不肯泄一点光给我,一晚上什么也没有做。放学路上被人推了一把,又跌了一次,半天起不来。我真的是气死了,衣服都脏完了,明天穿什么啊?回来一看,厨房的门已经锁上了,我叫妈妈开门,我说我还没吃饭呢。可是哥哥在房里说,‘我看见你煮菜的时候吃了呀!’妈妈便不再理我。

雨还在下着,我撑着伞在洗衣服,哥哥又叫,你白天干嘛了,晚上还洗什么衣服啊,吵死了!我放水的动作便轻了,但是奶奶在喊,老二,你去看你女儿在干嘛?明天去水塘边洗,浪费我家的水!

雨还在下着,嘀嗒嘀嗒嘀嗒,好像是眼泪的声音??????

X月X日  星期六  多云  微风

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妈妈看着我说:“十几岁的人,连衣服都洗不干净,你还能做什么?”我说是因为那些衣服太重了,我举不起来,所以才会这样。奶奶说:“衣服重啊。难道你没有吃饭吗?”是!我每天都有吃饭,可是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我学校里还有一堆的功课都没有时间做,我的时间好像要比别人少一倍。人家有二十四个小时,可是我好像只有十二个。我每天不到六点就起来,先去山上割猪草,然后做早饭,中午放学回来又先去割猪草(那三头猪是我一个人的吗?为什么每天只有我去割猪草?),回来煮猪食,然后洗全家人的衣服,喂了猪才能去上学,下午回来又去菜地浇菜和割猪草,然后做晚饭??????我有什么时间是我自己的?爸爸的衣服裤子都是泥巴,又重,我怎么用力洗都洗不干净,我有什么办法?

X月X日 星期三  大雨  大风

雨下了一个星期了,我的房间漏水了,雨滴滴答答的掉在帐篷上,弄的晚上也无法安睡。今天起晚了,我忘记了把帐篷上的雨水倒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雨水都漏进了我床上,席子和被子都是水。我抱着被子去晾,爸爸看见了没有说话,我犹豫了很久说我的被子湿了,爸爸说,将就一晚吧。怎么将就呢?连席子都是湿的。哥哥给了我一张毛毯就回房了。

我真不想睡觉,现在写这些事,眼泪忍不住的掉。爸爸妈妈根本就不关心我,哥哥又老是欺负我。十二月的大冷天,一张毯子怎么熬一个晚上?雨下的让我恨不得现在世界末日。他们都说我是捡来的,难道是真的吗?那我的亲爸爸妈妈在哪里?爸爸妈妈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我捡来养呢?

X月X日 星期一 雨  风三级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今天一早醒来我就觉得不舒服,肚子疼的好像被人狠揍了一顿一样。我知道我的那个又来了。以前也会疼,但是今天好像比较疼。我躺在床上扭来扭去,被子都被我撕坏了,还是不能缓解一点点。我觉得我要死了――但还不如死了呢。我实在疼的不行了,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听见哥哥在屋外看电视,我叫了好久哥哥才肯答应。我请哥哥去帮我叫妈妈来,妈妈过了好久才骂骂咧咧的走进来:“怎么了?马上过年了,在装死吗?要做的事多的像山了!”我哭着说我肚子疼,说我来月经了,我疼的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了。妈妈愣了一下,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来了,突然告诉她我因为来了而肚子疼,所以她很诧异吧。她问:“来了也不说,多久了?很疼吗?”我点点头,我已经疼的没有力气说话了。妈妈看我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的就这样走了,肚子更加疼起来,咬着被子又哭起来――那一刻我相信了,我相信了我不是她们的女儿。我自己的爸爸妈妈到底在哪里啊?我这样疼她们知道吗?好像过了一千年,妈妈才拿着几片药来给我吃,妈妈看着我生气的说道:“疼疼疼,就你会喊疼。女人谁不会来?谁像你那样没出息喊疼?还好意思哭呢?这种疼忍一忍就是了,真会疼死吗?”

下午雨还没停,我起来看见一堆的衣服还在等着我,心里难过极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天,永远!

看到这里,晨曦突然感觉不对,扭头一看,才发现兔子已经泣不成声,连鼻涕也下来了,晨曦鼻子也不由的一酸,伸手递给她纸巾。兔子红着眼眶说道:“杜雨,她好可怜!”声音哽咽,她轻轻的在字面上抚摸着,说道:“没有疼过的人不会了解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疼的。杜雨,她真的是领养的吗?”晨曦点点头,“她哥哥杜飞亲口告诉我的,杜雨是被人从医院抱走的。你和她长的那么像,你父母有没有说过你有姐妹?”兔子拭去眼泪,幽幽的摇摇头,半响才说:“我也不知道。”

兔子想了想,拿起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征询的看着晨曦,晨曦点点头,于是兔子很轻易的又打开一把锁,扉页上的字是:“明月清风,今夜无眠!”兔子说道:“这次我看懂了。”日子进入了初中。

X年X月X日 星期二 晴 微风

今天在走廊上依靠着栏杆,和燕子说着笑,燕子突然对着操场上打篮球的人群对我喊:“雨儿,快看,快看,那就是廖晨曦!看啊。好帅啊!”她一副花痴陶醉的样子,令我不禁好奇的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群男生里,每个人长的都那么普通平凡,哪里有好帅的人?那么多人,反正也看不太真切。我只好含糊的应着附和她。

下午路过足球场,燕子又指着一个正在控球的男生给我看。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的男生,有着小志温暖阳光的笑容。他奔跑着,很帅气的挥着手,好像还往我们这里看了一眼,我心里突然嗑噔一声,仿佛千年平静的湖面突然给人投进了一粒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就这样闯进了我十四岁的心里――廖晨曦!

兔子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合上本子,晨曦正要抗议,兔子已经叫了起来:“原来她一直都在喜欢你,连日记里都在记着你。”晨曦把本子又抢过来,看着她道:“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呢?你不想看我自己看。”说着把日记本都收进盒子里,兔子急了,冷笑道:“你也不想想是谁把盒子打开的,日记本又是谁打开的。说不给我看你以为我就看不到吗?”晨曦一想也对,突然觉得自己是引狼入室了。不情不愿的拿出本子来,两人继续看下去。

有了第一篇涉及晨曦的日记后,接下来总有零零碎碎的一些关于晨曦的记录。偶尔夹着一两片风干的泡桐叶子,由于时间太久早已变得又干又脆。晨曦注意到杜雨对那次考试晕倒事件有一个很详细的记录。杜雨当年在泡桐树下向他表白时曾对他说过这件事,原来杜雨真的冒着毁掉一张考卷的危险,一心想要引起他的关注啊。傻傻的杜雨,可爱的杜雨。

他们继续往下看。

X年X月X日 星期二  阴 无风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国人称之为‘团圆节’的节日。月上中秋格外圆。妈妈却对我说,我可以留在学校里过,初三了,学习紧张。

晚上我一个人在校园里像个幽灵一样乱逛。没有人像我一样,在今天这个美好的节日里被拒绝与家人团聚。我可以忍住的。已经习惯了不是吗?我走着走着,居然来到校足球场。空荡荡的草坪,连着我的心,倍感凄凉。他走了!已经远远的离开了这里,我再也看不到他在这里踢球了,再也看不到他一如小志的阳光般的笑脸了。哎,说来真是失败啊,以假装晕倒而毁掉一张考卷的代价,都不能赢得他的关注。我的这颗少女的心,怎么能不受伤呢?

在月色里,那边缘上的那一排泡桐树,斜倒的影子是我良伴。我走过去,靠在一棵树身上――他曾在这里念诗,那首《一棵开花的树》我现在依然记得,因为他,我开始看起了席慕容的诗和散文。可是他却走了呀!看着圆圆的月亮,多么讽刺,你也在嘲笑我吗?一个孤家寡人,在这样一个团圆节里,只有这几棵树陪着我。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安慰,没有人鼓励,甚至没有人需要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给我自己加油!虽然底气有点不足,毕竟,那是我唯一可以给自己的啊。我把手伸进裤袋里,居然摸到一把小刀,想起白天帮燕子削笔时揣着了。趁着月色,在树干上吃力的划起来,好几次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划到了手。可是最后我还是划完了,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渗着树皮流出的汁。泡桐树在流泪,我心里突然很疼很疼――对不起!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努力的方向,一个理由。

“杜雨加油!杜雨加油??????”我对着空旷的球场大喊,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反身抱住被我伤害的树,像抱住了一个坚实的依靠,放声大哭!

哦,杜雨,我并不知道你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孤独无助,只能在一棵树上以刻字来鼓励自己。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那时就在你身边,多希望,那时被你抱住的不是那棵树,而是我。晨曦心情激动起来。从他认识杜雨以来,看似没心没肺的女孩,心里其实藏了很多的伤痛,她也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那些伤痛。她总是在笑,开心的时候哈哈大笑;尴尬的时候也是无奈的笑;很少见她在困难面前低头认输。当篮球比赛抽签与兰黛对决时,面对对手不择手段的咄咄逼近,她依然是那么坚强的面对。这个自己给自己加油的女孩,她把自己的伤痛隐藏得多好!

晨曦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从杜雨的日记里不难看出,其实杜雨的文学水平并没有那么不堪啊,甚至可以说水平相当高。文字优美词藻丰富。多年练就的文笔,是因为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吗?可是,为什么当时进文学社时杜雨的水平却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这样一想,下面的日记就为他解了疑惑。

X月X日  星期五  晴  风

整个初中,我都霸着全班第一,霸占语文课代表,在县作文竞赛还老拿一等奖。大家对我的态度也一直不冷不热的,最美好的青春里,我居然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好悲哀!

我想考高中,爸爸妈妈说她们只能供一个,所以就算我考的再好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念中专,要么南下打工!如果我没有那么优秀呢,我也就认命了,打工就打工;可是偏偏我又念了那么多书,明明知道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为什么一定要选一条难走的呢?

X月X日  星期六  晴  微风

世上居然有那么和善的人。以后我要和她们一起住一个宿舍了吗?我好害怕又和初中一样,表现的太惹人注意了她们会觉的我很张扬。一个太过于优秀的人,好像都要被人嫉妒的吧!我突然很渴望自己是一个资质很平凡的人,就让我平平静静的和她们做朋友吧。我要努力成为她们的朋友,好朋友!我太害怕那种孤独的滋味了。我要在这里忘掉那些过往,忘记所有的伤痛。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开心心的!加油吧!

原来是这样。那篇拿去面试文学社的文章,是故意写成那样的吧,为了不掩盖朋友的光芒吗?为了衬托好友的文采吗?是要故意那样写的吗?如果不是故意的,一个受了九年义务教育,还长期写日记的人,一个看遍金庸梁羽生武侠小说的人,会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人,怎么可能会写出那么文理不通、结构不连贯的文章来呢?杜雨,到底是孤单寂寞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会那样的渴求友情呢?晨曦深深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记里,大量记载了中专里多姿多彩的生活,她真的渐渐的开心起来,那些文字有飞扬的潇洒,有含蓄的矜持,有真心对她的朋友――语嫣菲菲书允和顾宇,渐渐成了她生命里的重心。而他,却渐渐变成了‘龙套’,即使出现,也是冬天里的叶子――片言片语。他不由的嫉妒起来。从日记里不难看出,顾宇对她的这份纸上谈兵的友情,对她来说,是任何贵重的东西都不能替代的吧,因为她甚至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生命里河,因为有顾宇这样一位挚友相伴,再大风浪波折,我都已经不再害怕,不再孤单!”

是因为这样,后来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单身前去会他。当发现被最好的朋友风鸽子时,那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才更强烈吧?所以回来什么都不肯说,宁愿自己忍受着被误解也不肯说个人一句的怨言,是这样的吗?

除了写日记,杜雨还抄了大量席慕容的诗,有几句刺痛了晨曦的眼:

“若世间的悲苦/你都已/为我尝尽/我如何能/不爱你憔悴的心!”

兔子一直默默的看着,说道:“其实她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他没有接话,翻到下一页时,却发现夹着一朵风干的花,虽然已过了塑,但颜色还是掉尽了,仿佛那是经历了几千年的花。他拿起来一看,是杜雨用这朵风干的花制成了一张卡片,背面题了一首席慕容的诗:

“总希望/二十岁的那个月夜/能再回来/再重新活那么一次/然而/商时风/唐时雨/多少枝花/多少个闲情少女/想她们在玉阶上转回以后/也只能枉然的剪下玫瑰/插入瓶中!”

还有一行很小的字:“X年X月X日杜雨送与晨曦!”

这是送给他的?他很是震惊。卡片的由来,有一篇日记详细介绍:

X月X日  星期六  小雨  微风

泡桐花开了。趁周末,我便拉着晨曦跑去看。远远的,便见到了一地的白。花开的虽然多,但大多都被风吹落了。才下过雨,地上又泥泞,那白白胖胖的泡桐花一朵一朵的躺着,沾着颗颗雨水。我们站住了,不忍踏上去。

晨曦看着我不舍的模样,也知我心疼那些发着清香的花,便小心的走上前去,拣了一朵带着花柄的还没有掉下花瓣的来送给我。他眼里笑意甚浓,安慰我说:“花开花落,自然现象,不必伤感。”我将花接过来,小心的拂去花瓣上的雨水,调皮一笑:“不然我们学黛玉葬花吧?”他又笑,又来拍我的头,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当我是傻子是疯子,只会觉得我天真而已。

最后当然没有真的去葬花。不过他送我的花,我不忍它和其他花的命运一样慢慢枯萎掉,我打算将它风干后,制成标本,等有一天,当晨曦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情景时,我再拿来送给他,叫他看看我们曾一起的美好时光,那时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可是她却再也看不到了。晨曦心情激动,拿着卡片的手居然在发抖。那些美好的时光,像海水漫延上来,将他的整颗心都泡着。模糊的双眼,仿佛看见当时,十六岁的杜雨站在铺满白花的泡桐树下,她蹲下来,一朵一朵的拾起来,口里喃喃着:“多可惜啊!”那漫天飞扬的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衣服以及地上的朵朵白花。晨曦无法再看下去,转身去了洗手间。他将头深深的埋进洗漱台上的洗脸盆里,哭声从盆里闷闷的传了出来。

兔子担心的声音传来:“喂,你没事吧?”伴着咚咚咚的敲门声。

夜色已朦胧将整座城市罩住,星星点点的路灯只是把人衬得更加的孤寂和落寞。晨曦突然觉得寂寞极了。原来当一个人心里对别人有了愧疚,而那愧疚是你永远没有办法去弥补的时候,是怎么样也不能重新开始新生活的。

杜雨的日记里大量记载着她的心历路程,快乐的,忧伤的,友情的,爱情的。她在刻意的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大大咧咧普通平凡的女生,是需要怎么样的大智若愚才能做到?她心里深藏的那些孤寂和伤痛,又是需要多大的努力才能将它们藏的那么好?从N省回来之后的那些天里,所发生的那些事,她一个字都没有记录。她被朋友放鸽子,被朋友所孤立,父母离婚,被流言恶语所中伤,她对任何人没有一字半句的恶言相向。那段日子也许是她一生中最艰难困苦的日子,也许是没有心情写日记,但是谁知道呢?杜雨只是在日记本上反复写着几句话:

“人贵自重而人重之;人能自立而贵自立;

清者而能不浊是为贵,清者染浊而贵有清心。”

“所有的事发生的那么突然,都挤在一起,好像时间已经不够了。我要怎么办?我问自己,可是到哪里去找答案呢?那个只能抱着树哭泣的女孩,我要怎么重新对她说加油?”

最后的一篇日记里记录了对兰黛的深深的谢意,但是谢什么为什么谢却没有写明白,晨曦想也许和杜雨去临桂有关系吧,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离开是杜雨那时最当急的事吧。但是这里又关到兰黛什么事呢?杜雨走的太匆忙,以至于什么都来不及说,留下了一个迷一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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