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一天，那个晚上是平安夜。听说在那天问二十四个姓氏很吉利的人讨钱，每人讨一毛，凑成两块四毛钱，然后拿去买一只苹果来吃下去，便可保一年的平安健康喜乐。那些商家一见有利可图，便纷纷的将两块钱一斤的苹果好好的包装起来，在苹果上贴上平安、健康等字样的标签，一只便卖两块四毛钱。
这是上官海离开后的第一个平安夜，往年都是他陪伴左右，也是他厚着脸皮去讨了那两块四毛来买苹果来逗她开心的。今年却没有这个福气了。好几天前，顾宇局里有事，需要出差去，菲菲只能一个人过平安夜。
Ｍ市好久都没有下雪了。菲菲记得下雪那年，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也许是受暖空气的影响吧。全球变暖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虽然不下雪，但冷风还是呼呼的吹得人心里也是冷冷的。她守在‘语之乡’里，屋里不敢吹热电扇，怕把花吹的早开了。
今年会下雪吗？她想。这些天很有点阴晴不定的，到像是要下雨，可是吹了好些天的冷风了，也不见下过一滴雨来。听天气预报说，雨云层很厚，近期会有雨或雪。她真的很期待。
突然店里电话嘀铃铃的响了起来，在寂静的空间里显的特别的响亮。又是出差的人打回来查勤吗？她呵呵一笑，但没有马上去接起来。顾宇出差好些天了，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要她报告情况。他们正是浓情蜜意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描述正对上了他们现在的情景，何况顾宇还是离开了本市去了别的地方，已经隔了好几个三秋不见了，分外的想念在心头里。
“干嘛呀？”在响到第八声的时候，菲菲拿起了听筒，甜腻腻的问道。她是以为一定是顾宇打回来的，但是听筒里半响却没有人说话，她不由的愣住了，问道：“喂？不要闹了，说话呀！”“喂，是我――”这个‘是我’一出来，菲菲立即杏脸飞霞，倍感尴尬，又为刚才那声腻的出水的‘干嘛呀’而觉得难为情。
“菲菲，你好吗？”上官海的声音在消失了近两个月后，突然从听筒里传来。
“是，你呢？”不知为什么，菲菲有点不自在，又带着少许的愧疚，她从来不主动给上官海打过电话，他离开之后，他没有和她联系，她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去联系。今天，这样一个有点特殊的日子里，他居然会打来，菲菲觉得很意外，又觉得有点欣慰――他还在惦记着她呢。
“我们能不能见个面？”上官海犹豫的问道。
菲菲犹豫了一下，回道：“好啊，我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是该好好聊聊，你现在在哪里呢？”上官海报了个地址出来，菲菲又怔住了，不禁倒抽了口冷气，轻轻放下听筒。回忆在那一瞬间又浮现在眼前。她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上官海在这样的日子突然出现，又叫她去故地，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叙旧情吧？
多年没有去了，那个校门外的小茶馆，那里有她们太多的回忆，快乐的，伤心的，平淡的，温馨的，少女时代的一个缩影，都在那个小茶馆里。
小茶馆还是当年那个模样，玻璃门，高门槛。当年菲菲在那里，目睹了晨曦和兰黛的分手，听见兰黛是怎样的一字一顿的对晨曦说出那句话，那句话至今犹在耳边――我祝你们永远都不幸福！在同一天里，她对上官海讲诉了自己深藏在心里的秘密，同时再一次拒绝了他。
事过境迁，往事竟是如此的不堪回首。
菲菲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举目四望，瞥见那个并不高大伟岸的身影坐在角落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是当年他们曾坐过的位置――临窗，背门，不注意的话不会有人能一眼看到那里，是谈话的好位置。
“我来晚了，不好意思。”菲菲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再次面对他，菲菲还是觉得不自在，面上不免讪讪的，目光也不敢和他的接触。
上官海已经点了一壶绿顶含雪，茶味很淡，他给菲菲倒了一杯递过去：“你身子不好，这茶没有很重的味道，你试试。不合口味再另点。”他微微笑着望着她，许久未见，菲菲倒是比以前更清丽，更脱俗了，这大概是爱情的力量吧。上官海将一只小盒子给菲菲递过去，“送给你的。”
菲菲低声谢了，但是一拆看到里面躺着一只长得端正粉红的大苹果，不由的一阵心跳，她看了上官海一眼，脸红了。往年上官海都会在这一天送她这样一只苹果，没想到今年他依然没有忘记。
“上官海，你应该送给――送给――值得你的女孩――”她艰难的启齿着，但是上官海已经说道：“没有别的女孩。在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值得罢了，你叫我去送给谁呢？”菲菲低下头来，她握着那只承载着对面那个男孩的深情厚意的苹果，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把话讲的令他完全的明白，完全接受：“上官海，我和顾宇已经交往了――两个月了，我们很好――你――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夏菲菲也只有这么一颗心而已，不能分成两瓣顾全左右！”她终于将苹果递回去，“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你不要那么执著于我一个人身上，你会等到另一人――我想，我们还会是好朋友的！”她的言词还是那么坚持，不肯再给他一点，哪怕一点点的奢望。她太明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了！
上官海看着那只被退回的苹果，心里明明早已清楚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难受。自从菲菲给他做了那最后的晚餐，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爱上了别人，一个念头就日日啃噬着他的心，好多好多次，他都想问问菲菲，为什么不能爱上他，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上那个并不了解的人。但是他知道，一旦问出来，揿起的风波一定不是很多人能承受的――至少，不是菲菲所能承受的！
“菲菲，你还记得吗？”他并没有去接那只苹果，却说起了往事，“当年，我们坐在这里，你对我讲你故事，那时你为了我的前程着想，你只是怕连累我所以把你不能接受我的事告诉我――那时，你并不是爱上别人，那时，你只是怕你不能活很久，怕我们的感情只是镜水花月。所以，那时我并不觉得绝望，因为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相爱的――哪怕只能爱你一天，我也是幸福的――因为能陪在你身边的，是我上官海一个人而已！从你眼里看出来的，也只有的我上官海一个而已。”
他看着菲菲的眼睛问道：“菲菲，这么多年来，其实我早知道，你如果要爱上我，早就爱了，不用等到现在！可是那么多年，你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不爱我，你根本就不能爱上我！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不再问你，明明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爱上我，为什么我不走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菲菲不答，美丽的眼睛里慢慢起了雾水，只听上官海继续说下去：“我不走，是因为我想等哪天，你发了善心，或者是哪个神仙突然擦亮了你眼睛，叫你看见我，或许你就会到我身边来――你可以不爱我，但是只要你愿意，让我来照顾你――那也是我的一种幸福！我爱你，你可以不爱我，但是我请你让我爱你。我爱你就可以了！”
这些话令人感动，菲菲听到过很多的甜言蜜语，也听到过比这些更甜美的承诺。但是上官海本来就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让他说出今天这些话，真的是月亮从东边落下去了。
“当我听到你终于说出来你爱上了别人，说到你不能爱上我的时候，我听见我的心‘嘣’的一声，碎了！我等了很多年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我捧着这样一颗破碎的心，不知还能去爱谁，我走在路上，看见路上都是你；我回家面壁，墙壁上也都是你，从我眼里看出去的，都是你，只有你！我才知道，我的心即使碎成片片了，那片片碎片也被你带走了。没有心，你要我怎么活下去呢？”说到这里，上官海冷笑起来，看着菲菲问：“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
菲菲被他的表情和言语吓住了，稍稍离了桌子，劝慰道：“好女孩多的是，只是你没有留心罢！上官海，你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们只怕连朋友都做不下去了。我想，你今天可能是状况不好，想多了，我们下次再聊好了！”说着站起来要走，却被上官海拽住了：“等等，菲菲，你想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的爱上顾宇吗？”
菲菲冷笑起来，上官海真是什么都说的出口了，还管到那样微妙的事，她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和顾宇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对？你可以爱我，难道我就不可以爱上别人吗？没有那样的道理！只准你上官海放火，难道就不准我夏菲菲点灯了吗？”她知道对上官海只能说些重话了，他现在未免也太过分了。这世上，谁没有谁难道还真的不能活了吗？笑话！
“不！没有那么简单！”上官海将她拉回来坐下来，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方才说道：“你仔细认真听我说――当年是你来给我讲故事，现在轮到我讲故事的续集给你听好不好？”菲菲疑弧的看着他，要看他到底还能胡说些什么来。
“你知道，晨曦当年为什么远走他乡六年不和任何人联系吗？”正当菲菲要听上官海说故事时，上官海却这样问道。菲菲也想起了当年为了让上官海死心，她就在这里给他讲了自己的故事。往事已矣，而今是上官海要为了挽回她，也要给她讲故事吗？原来世上的事是可以轮流转的吗？多么奇怪。
“那不是因为杜雨出事，他心情不好吗？远走他乡去疗伤也是情理之中。这和你要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是啊！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为了杜雨的意外才走的，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当年巴不得留下来，杜雨是走了，但是并没有走远。当年，是我跪着求他走的，就在你做手术后医生宣布成功的第二天！我要他远远的远离你，甚至连见都不肯让他见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上官海语调缓慢透着冷漠，听的菲菲一颗心突然怦怦直跳，只会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你知道，那颗救你命的心，是谁捐出来的吗？”
这话一出口，菲菲已经瞪大了眼直视着他，声音几乎颤抖起来问：“是谁？”那颗心更是怦怦的乱跳着，几乎呼吸困难起来。上官海也看着她，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来：“杜雨！”菲菲震惊的表情不亚于青天白日的突然见到了ＵＦＯ般，原本半坐着，一听到那两字，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椅子里，目瞪口呆半响不能回神。
“你胡说！你骗我！”反应过来的菲菲第一反应就是以为上官海在说谎，“不可能！”
“你可以不信，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当日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了，我们已经做好了接受事实的准备！就在这时，急救室送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个人就是杜雨，医生才进了手术室十分钟，就出来宣布杜雨失救！然后，医生就给你做了手术！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那颗心是杜雨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你可以问语嫣，问书允，问所有当时守在你身边的人。所以我才会害怕，因为你拥有着杜雨的心，晨曦会爱上你，你说不定会带着杜雨的记忆也会爱上他。所以，我就求他，求他离开你――远远的离开――等到你慢慢淡忘的时候，等到你和我结婚的时候再回来――你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谁都不爱，偏偏就爱上了顾宇？而顾宇为什么也偏偏爱上了你？你明白了？”
因为顾宇是杜雨最交心的朋友，是杜雨可以请了假不惜千里去和他约会的人。
这是一个残酷的故事。真实的东西难免残酷。菲菲寻找了很久的答案，却让她这样不能接受。那颗心带来的心酸回忆在那一刻纷沓而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看见顾宇的那一瞬间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难道不是因为缘分，而是因为杜雨吗？因为那颗心在作怪吗？是那颗心带来的熟悉感，不是属于前世的回忆？谁都知道，顾宇和杜雨是多么要好的朋友，杜雨甚至为着他请了假不远千里的去见他，甚至几乎闹的身败名裂。顾宇对杜雨的一片真心，她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几分。在杜雨过世六年后，他依然可以跨省越市的跑来给她上坟。难道，他也只是因为她有一颗杜雨的心而爱上她的吗？菲菲突然觉得恐惧起来，所有的一切都令她无法接受。
不！不！不会的！顾宇是爱她的！爱她夏菲菲本人，不是因为那颗心才爱她的！菲菲不停的摇着头，不敢置信所听到的所想到那一切。她看着上官海，突然觉得他好可怕，把事实真相血淋淋的撕裂来摆在她面前。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来嘲笑她没有一颗自己的心，所以连爱谁被谁爱都不能清楚！
“不――”菲菲哭喊着突然冲了出去，世界那么大，但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一味的闯出去。在茶馆门口，上官海追上了她，他惊惧起来，“菲菲，你冷静一点，不要那么激动！菲菲！”但是突然知道真相的菲菲哪里听的进去？她像疯了一样百般挣扎，哭着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你骗我！你骗我――”她终于用力推开他，飞跑了出去。
街上人来车往，她撞了人也不知，一直冲到了路中央。一辆大卡车冲她飞驰而来，菲菲吓住了，动也不会动。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菲菲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开，她凌空飞了起来，她跌到了路旁――车子从她身边冲了过去，菲菲看到车子将一个人撞的飞出了好远好远，甚至在空中翻了好几个筋斗，然后才‘吧嗒’的掉下来，在地上又滚了好远。
菲菲一时吓的愣住了，突然的变故让她的心智一下子迷蒙起来。卡车的那一声尖锐的急刹车萦绕在半空，路面行人远远的围了过来。
菲菲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奔过去，扒开人群，当场吓的目定口呆，一阵晕眩突然袭来――倒在那里的人是上官海，他仰面而卧，双手高举过头可以想见是做推人样子，在被车撞的滚出去后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张脸已经扭曲不成型，满头满脸的一片红血；他躺的地方慢慢渗出浓稠的血液来，在地上慢慢的扩大――菲菲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心在那一刻不受控制的乱跳，比十几只兔子奔跑的速度还要快。她终于倒了下去，但是还有微微的意识，她突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凉，泪眼迷糊中，她看到那白雪满天的飞扬着，片片落在地上，像谁的眼泪。
将近十年不下雪的Ｍ市，突然在那一刻下起了鹅毛大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