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我们幻想着自己被围在地平线的墙内，就像被一个玻璃钟罩住。我们相信通过漫漫的游历，我们可以到达沉下的星星和太阳的浴场。在实验中，地平线在我们面前飞升，把我们抛弃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地上，没有了玻璃钟的庇护。奇怪的是，我们仍是固执地坚持着钟式的天文学，认为地平线像家一样保护着我们。我发现人们在追寻幸福时也有同样的幻想，在每个夏天鸟儿配对之后，我注意到，邻近地区的人们会重新寻找幸福。年轻人不喜欢城镇，不喜欢海滨，他们会去内陆地区，在如心灵般幽深的大山里找到一座心爱的小别墅。他们动身上路，寻觅家园。他们到达了伯克郡，他们到达了佛蒙特，他们注视着农场——美丽的农场，高高的山麓，可是哪里有与世隔绝的地方呢？这个农场靠近这里，那个农场靠近那里，它们都远离波士顿，但是它却靠近奥尔巴尼，或者靠近柏林顿，或者靠近蒙特利尔。他们勘探了一片农场，但是房子狭小、破旧、朴陋，曾经住在这里的居民觉得不满，现在已经离去。这里的天空过于寥廓，这里的原野过于旷荡，在这里太显眼。年轻人渴望清静，当他来到那所住房前，他穿房而过，这并不是他所寻找的幽居之处。他说：“啊！
现在我知道了孤独必定与人们同在，只有朋友才能给人以深远之感。”的确如此！但这个年代严重地缺乏朋友，人们很难找到朋友，就是找到朋友时，也很难和他们成为朋友。他们只是不断地离去，他们也处于不断变化的世界的旋转中，他们有他们的约会和需要。他们刚刚前去威斯康星，他们收到了来自不来梅的信：下次再见吧，会很快的。人们慢慢、慢慢地学会了这一课：世上只有一个深处，只有一个内在的去处，那就是他的目的。当快乐、灾难、天才向他展示了这一切的时候，森林、农场、城市的售货员和出租车司机也会随之满不在乎地与预言家或者朋友一起，为他反射出深奥莫测的苍穹，以及人口众多的幽静。
旅行的用途是偶然的，短暂的，可是它找得到最好的果实。当它找到果实的时候，这个果实就是交流，是生命最主要的功能。心灵的好客存在极大的不同！倘若我们可以对他说一些无法向自己启齿的话语，那么，他是多么值得珍视啊！其他人不知不觉地伤害了我们，剥夺了我们思考的力量，扣押并监禁了我们。正如心有灵犀的时候，只需要结交一个智者，便会成为明智之人，因此，一个傻瓜会使他的朋友也成为傻瓜，这位仁兄具有麻痹别人的神奇力量。当他走进办公室或者公共大厅时，社会就会解散，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溜出去，留下房间由着他随心所欲。什么是无可救药的习惯？无非是轻佻的习性。一只苍蝇犹如鬣狗般难以驯服。嬉闹、欺骗、闲荡的愚蠢很容易与生俱来，就像塔列朗说的，“我发现荒谬会不可思议地振作人们的精神。”但是一个恶毒的、咄咄逼人的笨蛋会污染全家人的理智。我曾经见过一个原本十分平静而明智的家庭，他们一家子都成了这么一个无赖的牺牲品，因而变得精神狂乱。由于一个反常的人常常坚持某种错误的己见，这甚至会激怒最杰出的人物，因此我们必须抵制住谬误。但是这种反抗只会激怒刻薄的笨蛋，他相信大自然和万有引力是错误的，唯有他才是正确的。故而，一切和他同屋居住的人很快就会变态，不管他们拥有怎样的美德和勤奋，他们都会成为这个罪犯的反驳者、控告者、讲解者和修补者，就像一只即将颠翻的船或者一节失去控制的车厢。不仅是愚蠢的舵手和司机，船上的每个人也被迫采用奇怪的荒谬的态度，以平衡车船，防止颠覆。作为补救，在病情仍处于轻微状态时，我建议采用冷漠和真理，让所有的真理以冷漠的态度来发言或者行动，否则真理本身也会变成愚昧。然而，当病入膏肓、变成恶性时，唯一的安全措施就是截肢。正如海员们说的，你得砍掉并逃离这里。怎样才能与格格不入的朋友们一起生活呢？因为，大多数的生活都与这些人一起度过，而且，经验教导的东西并不比我们早期自我防御的本能更有效。这种本能是，不要把自己与他们的举止相联系，不要让自己同他们的举止相混合，而是让他们的疯狂不受阻碍地消耗殆尽——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交际是一门艺术，在这一艺术中，一个人把全人类都作为他的竞争对手，这是因为每个人只要是活着，每天都要进行交际。我们的思维习惯——就拿那些进化的人来说——并不能令人满意。我担心，在日常经历中，这种习惯是蹩脚而卑鄙的。那种可以令他们满意的成功是一种讨价还价，一种唯利是图的活动，是一种超越对手而获得的优势，是婚姻、世袭财物、遗产，以及相似的东西。揣着这样的目的，他们进行着表面的交流：政治、贸易、个人缺点、夸大其词的坏消息和降雨。这是多么的可怜哪。他们觉得痛心而过敏。现在，如果来了一个人，他可以用自己的思想照亮了黑森森的屋子，给他们指出他们天然的财富，他们的天资，他们每个人是多么的必不可少，他们具有何种超越自然和人类的神奇力量，以及他们通向诗歌、宗教和塑造性格的力量的途径。他唤醒了他们身上对价值的感悟，他的建议能够求得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书籍、新的人物、新的艺术和科学。然后，他们破壳而出，步入广袤的苍穹，看到了头上的天顶和地下的深渊。他们每天不再局限于那几箱和那几筐的知识之中，而是来到海岸，把手伸入神奇的波浪里。这对人的影响是奇妙的。他们不是曾经的他们。他们都去过加利福尼亚，回来时都成了百万富翁。生命中没有一本书，也没有一种乐趣可以与此相媲美。如果有人问，我们最完美的经历是什么？我们会说，那是与智者开诚布公的几次交往。
我们的交流一次次地让我们知道，我们属于比我们之前所见过的圈子还要好的圈子。一种精神的力量吸引着我们，它的概括比如今所谓的哲学和文学的东西更值得欢欣鼓舞，更具有影响力。在兴奋的交流中，我们瞥见了宇宙，领会到灵魂所固有的力量，就像看到安第斯山上万丈电光冲破了重重阴霾。在我们独处的沉思中，这种领悟是难得的。上天常常在这里赐予我们大量的神谕，当我们涸思干虑的时候，我们的记忆就会回到这里来追寻。
在意志和性情的融洽之外，还要增添友谊的契约。我们生活的主要需求是某个人能让我们尽我们的所能。这就是朋友的贡献。和他在一起，我们轻而易举就会变得伟大。他的身上有一种崇高的魅力，以吸引我们身上的一切美德。他把存在的大门开得多么大啦！我们可向他询问许许多多的问题！让我们得以获得了多么彻底的领悟！
我们说的话却是那么的少！这才是唯一的真正的社会。阿里·本·阿布·塔利布，一位东方诗人，写下了这令人可悲的真理：他有千个朋友但无人可诉衷肠他仅一个敌人却随时狭路相逢然而，很少有作家在这一点上会比哈菲兹说得更好，他暗示了这层关系是对精神健康的检验：“除非你懂得友谊，否则你学不到任何秘密，因为神圣的知识不会进入不健全的心灵。”同样，生活之于友谊也过于短暂。这是一桩严肃而又高贵的事情，就像女王驾临，或者宗教，它不是马夫在跑差使时吃的晚餐。友谊像爱情一般需要谨慎，尽管高尚的心灵从来没有忽略过友谊，可是他们并未表白过。同第一流的人物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友谊和准确的理解力努力追究着疏远、身份和名誉等意外事件的根源。我们并未为生命中最伟大的利益做好准备。我们留心着我们的健康，我们积蓄着金钱，我们加固了屋顶，我们备足了衣物。但是谁做好了周到的准备，以防缺少最宝贵的财产——朋友呢？我们知道我们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让我们适应于这一情况，可是我们却没有向它迈出一步。我们要坐上多久，才能等来这些恩人？
回顾五年来，我们是如何进食和穿戴，是住在底层还是顶楼，是否拥有花园、浴室和雄健的牛马，是坐在一辆干净的马车还是坐在一辆滑稽可笑的货车上，这都无关紧要，这些东西很快就会被遗忘，不留下丝毫影响。重要的是，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是否有好朋友，这差不多等同于我们五年以来的所作所为。看看在所有的交往中邻里关系那压倒一切的重要性吧。就像婚姻一样，无论是否合适，都构成了我们的家庭，因此，那些住在我们附近、具有同我们一样的社会地位的人——这些人，仅仅只有这些人，将成为我们终生的朋友——不管是多么糟糕的朋友，那些人总与我们相隔不远。而所有那些淳朴、友善，甚至用良心抒写了堂堂誓言，承诺对我们不离不弃的人，会渐渐地、彻底地被遗忘。我们无法系统地同这个微妙的社会环境打交道，一个人也许会煞费苦心地把人们聚在一起，组建了俱乐部和辩论会，却收不到效果。但肯定的是，我们身上有大量的善尚未达到自知。团结和竞争的习性教育了人们，让他们达到登峰造极的状态。如果生命是同睿智而颇有成就的朋友一起度过，那么，生命就会充实了两倍甚至十倍。明显的结论是，当一个人去购买房子和土地时，他需要稍稍慎重考虑，未雨绸缪。
然而我们与处于其他层次的人们一起生活，我们与依赖我们的人们一起生活——不仅有我们要以我们所知的一切知识来教育的、以获得的优势来装备的年轻人，还有那些为了金钱而直接服务于我们的人们。古老的规则是有效的，虽然服务是以金钱来衡量的，但别让这种联系变成雇佣关系。让自己成为他人需要的人吧，不要对别人刻薄，这一点在美国人的社会生活中具有了新的重要性。我们的用人服务常常是一片愚蠢的喧闹，一方提出无理的要求，另一方却在推脱。有人在火车上问一个聪明人，他来城市的差事是什么？他回答说：“我被派来找一位天使充当厨师。”一位女士向我抱怨她的两个女仆，一个心不在焉，一个身不在焉。随着每一船无知的、怀有恶意的移民拥入住宅和农场，这种邪恶便与日俱增。很少人察觉到男主人或者女主人决定了男仆或者女仆的服务质量。这就类似于一个轻佻的女子在这个家里是保护神，在另一个家里则是恶妇。明白事理的人都是自私的，而大自然狠拽着每一个契约，使它的条件变得公平。如果你的提议仅仅为了你自己，那么另一方必然对你有些苛刻。倘使你处事慷慨，即便另一方是自私而不公正的，它也会为你破一次例，让你受益，真诚地对待你。当我问一位铁厂的老板关于铁路型材的矿渣和煤渣时，他回答说：“哎呀，好铁总是有的，如果说这些铁里有炉渣的话，那是因为在付款中有炉渣。”然而，为什么要不断地增加这么多无穷无尽的主题和实例呢？
生活给每个人都带来了任务，不论你选择了什么艺术：代数学、植物学、建筑学、诗歌、商务、政治——在同样的条件下，只要你选择了你所擅长的一种艺术，那么，你就可以达到目的，甚至取得非凡的成功——你要从头开始，一步步地进行。只要你按部就班，你就可以像编结麦秆那样很容易地扭转铁锚、转动大炮，也可以像煮沸水那样很容易地煮沸花岗岩。无论哪里出现了失败，那里一定存在着自然绝不会宽恕的某种轻率、某种对运气的迷信、某种对某些步骤的疏忽。每个人都可以以同样的条件拥有幸福的生活，它们对你的吸引力是它们保证会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们的祈祷是先知，我们必须忠心耿耿，必须坚持不渝。忠于目标的生命多么值得尊敬！年轻人的抱负是一件好事，他们关于生命的见解和计划是有希望的，也是可喜可贺的——但你们会坚持吗？我担心，在稠人广众之中没有一个人会坚持下去，或者说上千个人中只有一个会持之以恒。当你斥责他们言而无信，提醒他们想起坚定的决心时，他们早已忘了他们的承诺。个人是难以捉摸的，在努力成为某种新人的行动过程中，他们是没有责任感的。人类是伟大的，理想是完美的，可是人们却是反复无常、缺乏信心的。英雄是一个毫不动摇地坚持自我的人。人们之间最主要的差别似乎就在于一个人可以承担责任——你可以依靠他——他是义不容辞的，而其他人却不能。他身上不存在某种法则，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他束缚住。
人们总会不可避免地说出美德、社会地位的特征，并夸大其词地加以渲染。可是一切东西最终依赖于诚实，它会令天才黯然失色，会令人舍弃才能。理智不是表现在它顺从于你的手段。你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来追求地位，追求天才的修养，但是就整体兴趣来说，表面的成功并无多大意义。人之所以是强大的，是不可抹杀的，是由于他的态度——不是业绩，而是力量；不是在设定的日子和公众场合，而是在所有的时间里，包括工作和休息的时候。平民与霍恩·托克都说过，“如果你想变得强大，你就装得强大吧。”我更喜欢与古老的先知一起说，“你追求伟大？那就不要追求。”或者，当我们谈及西班牙王子时所说的，“你从他那里取走了越多的东西，他就越显得伟大。”修养的秘诀是学习，一些要点会常常地反复出现，既在贫穷偏僻的农场，也在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中出现。我们要注意的就只有这少许要点——我们要逃避一切虚假的牵累，勇敢地成为我们自己，热爱淳朴而美好的事物，我们要独立，要快乐地与人交往，所有这一切，再加上服务他人的愿望，即多少能造福于人的理念，就是至为重要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