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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转身:咫尺天涯 新人婚?故人辞?

我入宫时候已近子时,虽说是旧地重游,却还是很容易就找到了皇帝所宿的暖心阁。

说也是奇怪,照理说明日也该是举国大庆的喜庆日子,但是在新郎官的住所,却看不到任何红事的气氛,连门楣上也未见红绸影子,实在有些冷清异常。

此刻殿内还是灯火通明,想来皇帝应该尚未就寝。

民间传新帝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看来也绝非浪得虚名。毕竟,丢了夫人又折了兵,先帝又驾崩得如此离奇。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才坐上这个位置,怎么也得将它坐稳了,只是不知道,他这般,坐得是踏实还是不踏实。

摇了摇头,自嘲笑笑,这些,与我好像也无多大关系了。

瞅了瞅不远处巡逻的侍卫军,再打量了下殿门前的守卫,思忖了一会儿,总觉得破墙而入或者堂而皇之的进去已然不是很符合如今我这般低调的行事风格,左右打量了一会儿,忽然有环佩叮当传来,我一抬头,看到长廊尽头有一抹嫩黄,眼睛一亮,虽说许久不见,这妖娆的身影可还是一点未变。

“绯绿姑娘,这么晚您还过来?”

“嗯,明日皇上大婚的衣裳,绣坊的人修改好了,我拿来让皇上试穿。”我低着头跟在身后,心中暗叹,绯绿果然是绯绿,在刚刚见到我一个“死人”后,还能这么淡然处之。

不过想想也是,他身边的人,除了我之外,哪个处事不是这般云淡风轻的稳操胜券?也许不过旁人,是我一直未进入他的世界罢了。

跟着绯绿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正殿。我只略略抬眼,便看到那人坐在书案后面,正在飞快地书写着什么,听到我们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陛下,绣坊的人已经将袍子尺寸修好了。”绯绿行了礼之后也不说别的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发话。我也只能捧着衣裳,低着头站在她身边,对着擦得一尘不染的地面沉默发呆,偶尔抬眼瞅瞅上面那个依旧批着奏折的男人,继而抖抖酸麻的手臂。

记忆中,那个男人对谁都是温文儒雅的,客气有礼,虽一直在尊位,却从未这般摆谱。细细想来,想是这九五之尊位置毕竟要比王爷皇子之位高上太多,因是太高处,无人与之并肩,习惯了俯视。

在我第五次偷偷抖手臂时候,上方那人终是放下了笔,淡淡开口:“绯绿,朕觉得你好像对朕娶后的热情比朕还足?”

我正在抖的手顿了顿,斜觑了绯绿一眼,绯绿一脸平静地答道:“皇上与皇后十几年终得正果,奴婢自然欣喜异常。”

“是吗?”他哼了哼,语调有些微凉,“朕看你是有些异常,一件袍子,你这几日已经让朕试了十几回了,这是折磨绣坊还是折磨朕?”

“回陛下,算上这次是第一十八回。奴婢惶恐还不够让陛下满意,特地着了绣坊最好的绣娘,可以为您连夜修改。”

他气急,反笑道:“朕看你是根本不想让朕明天可以穿这身!”

“陛下实在要这般误解奴婢的一番好心,奴婢也实在没有办法,奴婢大概年纪大了,只能去佛堂,为逝去的王妃念念经,想来也只有王妃不会嫌弃奴婢了。”

“你……”楚清峄大抵是真被气到了,只说了个“你”字,便再无话音。

我经不住再次对绯绿刮目相看,这般要砍头的话语,偏生说得如此平静,面无表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却又听到那人道:“那个绣娘,过来替朕宽衣试袍子。”

“奴婢身体不适,先行退下。”她终是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管楚清峄答不答应,便从我身边擦过。

我眉毛抖了抖,看了看绯绿,这女人虽然一脸平静,眼底却有光闪过,似是叹息。

我定定看了她一眼,重重点了点头,随后低低应了一声“喏”。

我捧着袍子走至他身旁,静静站立片刻,待得确定绯绿将门外的人都清了之后,这才轻轻开口:“夫君,别来无恙。”

我明显得感觉到他身体一僵,凤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我笑了笑,叹了口气:“我终究还是无法有这等心胸为你穿上喜袍,去娶别的女人。”退开两三步,故意松开手,手中置着衣袍的盘子应声落地。

“我没死,是不是觉得很失望?我亲爱的夫君?”

“萦儿……”他看着我,神色复杂,有欣喜,有愧疚?我竟然看出愧疚之意来,真不知道是我眼神问题还是他真有愧意。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身形比之以往削瘦了许多,只是英俊的眉宇之间再没有我曾经迷恋的那抹温柔,多了属于帝王的杀伐决断,冷冽,陌生。到如今,见到他,我的心还是会一阵阵地抽搐疼痛。

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我用了所有的力气去爱他,保护他。曾经,我真以为他就是我的天,我就呆在我自己编织的美梦里,陶醉,沉湎。可是,也是他,亲手打破了我的梦,用我的至亲和兄弟朋友的鲜血。

“楚清峄,我今日来,只想问你,既然你和纪弦琴早有情,为何要还要娶我?我沈萦虽说好胜,但你们若真如此相爱,我也不会——”话未说完,我已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清冽的味道依旧沁入心鼻,熟悉得我眼睛发酸。

沈萦啊沈萦,饶是你做了这么多防线,只这么一个简单得拥抱,你便差点溃不成军。

“萦儿,你活着就好。”他拥着我,清俊的嗓音有些嘶哑,“多少次,我梦里面都是你,可是醒来却空无一人。萦儿,我知道我错了,从我知道慕隐战死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已经错得离谱……”

我不言,努力忍着眼泪,只让它在眼眶里打转。推开他,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和那白净脸上骨节分明的掌印,眼泪终究是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错了?你错了,为何还要和文衍步步紧逼?在皇城,你母后拿你性命逼我为你出征,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战场的敌人竟然是我要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你想过我知道真相后,那种心死的感觉吗?你想过我看着我情同手足的好将士一个一个在我面前倒下那种痛心的感觉吗?”

“萦儿,对不起。”他只低低叹了一声,“我知道,纵使我百般解释,你也不会听,自然也不值得听。可是,你要相信,我的心上,自始自终只有你一人。”

我冷笑一声,拭干眼泪,只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凤眼里依旧光彩潋滟,深情依依,可惜却太深了些,深的让人感到莫名森意。叹了口气,别转头去不去看他,却听得他道:“萦儿,既然你已回来,你虽不稀罕,那后宫之位定然为你而留。”

倏然转过头,我笑了笑,嘲讽道:“哦?若我想要月姬公主的位置呢?”

他瞳孔缩了缩,凝了神色,片刻后才道:“我可给你那位置上的权力,我能给她的只有那个位置了。”

我嗤笑一声:“陛下放心,我不过只是说笑。”

他眉心紧锁,只盯着我,神色复杂,我坦然与其对视,毫不退让。

小半注香后,他终是低低叹了一声,哑声开口:“你今次来,是来与我告别的?”

我笑笑,不言语,算是默认。

“你就不怕,我恼羞成怒,迁怒于你父兄?”

我只笑着瞅他,深深吸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递给他。他顺从地接过去,掂了掂,疑惑地望向我。

“我从未负过你,又谈何迁怒?这个瓶子里装着的是我们孩子的骨灰,留你做个念想。”

“孩子?”

“横江一役,表哥为救我而死,而我也在彼时发现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而后被俘,我想也应该知道。我获救后,没能保住,孩子已经成型了,是个女孩,这个是她的部分骨灰,我想她还是希望父亲给自己取个名,见见爷爷奶奶的。她终是你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室的一份子,我想你还是留着做个念想吧。”

“……”

一时之间,整个殿室除了呼吸之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他的呼吸声声急促,看到他眉头紧紧蹙,脸色苍白,那潋滟的双眸中盛满了震惊和哀伤,似乎是强忍着难掩的痛苦,单手扶着书案,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我心中竟然也起了莫名的快意,夹杂着难辨的痛楚,心头有如千万枚绣花针刺入心中,绵绵密密的疼痛一阵一阵涌上来,痛的自己快要窒息过去。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感觉到他身体一僵,幽幽地看着我,并不言语。

“你不必太难过,宝宝若是知道她爹爹心中也是疼她的,想来也是高兴的。”我明知我这般言语,怕是会让他更痛,却忍不住还是开口,扶着他坐下之后,缓缓道了一句:

“清峄,我要走了。”

他猛然一震,似是大梦初醒一般,紧紧攥住我的手,死死盯着我,嘶哑着嗓子道:“萦儿,你恨我吗?”

我怔了怔,本想说不恨的,最后还是点点头,重重道:“恨。”

“有兰妃恨父皇那般吗?”

“有过之而不及。”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

他苍白的神色中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只轻声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我能再抱抱你吗?”他坐着仰视我,眼底有让我不可拒绝的希望和乞求。

我俯下身,搂住他的腰,他反手将我拥在怀中。

“对不住,我本来是想来说恭喜的,但还是说不出口。”我在他耳畔轻语,眼中隐隐有些酸涩。

他只将我拥得更紧,身子颤抖得厉害,只一字一句道:“我的卿卿,珍重。”

“楚清峄,即便我走在天涯海角,遇到了比你还让我喜欢的男人,我也不会祝你幸福的!”许久之后,我推开他,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

他恢复了初时的笑容,微笑,却又苦涩:“没了你,我早无幸福。”

“我走了。”

“恩,记得恨我。”

“放心,我一定会每隔俩月扎你小人。”

……

我出宫的时候,夜色虽深,星辰却亮的很。

月姬公主,你盼了那么久的婚礼,终还是迎来了曙光。

待到清晨,城门大开,我牵着马,顺人流而出,远远地便看到有一人,着玄色袍子,牵一匹黑马,长身玉立。清晨的阳光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渡了层毛绒绒的金边,让人觉得暖和不已。

我心中一动,翻身上马,挥鞭而上,须臾之后,便听得身后有马蹄声响起。

“不是让你去客栈等吗?”我勒了马缰,与他并肩而行。

他只习惯性地将嘴角一勾,笑道:“我是怕你旧情难了,若是你到时不出来,我就打算进宫闹鬼去抢人了。”

“你这只狐狸——”我无语,扬鞭挥马,大笑道,“即便我出来了,你也追不上我!”

“你要去哪里——”他在我身后喊道。

“江南,有人等我们喝酒呢。”我笑答,怕是这辈子都未曾笑的如此舒心。

闭眼快驰,耳边有风声呼呼,鼻尖萦绕的是青草那干净清新的味道。

这个味道,才是我最钟爱的,没有欺骗和血腥,干净,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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