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吉姆和诺拉蜜月旅行归来了。这时,鲍尔德山仿佛漫山遍野着了火,镇上到处可以闻到树叶散发出苹果酒的味道。全州农产品展销会在斯洛克姆热热闹闹地举行了:杰斯·沃特金斯的黑白奶牛“芬妮九号”拿到了特种牛竞赛的第一名,全莱特镇的人都感到骄傲。孩子们在比赛外出时不戴手套,看谁的手冻得最肿最红。天上的星星冷冷清清,夜晚的空气很是寒凉。走到乡下,你可以看见南瓜成排成排神秘地蹲在田里,好像从火星来的橘色小人儿。赫尔迈厄尼的一个远房表兄,在镇公所担任书记员的阿莫斯·布鲁菲尔德赶在这个时节死于血栓症,因此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又参加了一个“重要的”秋日葬礼。诺拉和吉姆带着夏威夷式风情下了火车,吉姆朝他岳父笑了笑。“哦!只有这么小的一个迎接团呀。”
“吉姆,这几天,全镇的人都在想着别的事情。”约翰·F·莱特说,“明天是征兵登记日。”
“圣战!”吉姆说,“诺拉,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哦,老天,”诺拉吸了口气,“现在我可有事情得操心了!”在往山丘区的路上,她一直勾着吉姆的手臂。
“整个莱特镇沸沸扬扬。”赫尔迈厄尼大声说,“诺拉宝贝,你气色好极了!”
诺拉的气色确实很好。“我重了十磅(1磅约等于045千克)呢。”她笑着说。
“婚姻生活如何呀?”卡特·布拉德福德问。
“干吗不自己结婚体验一下呢,卡特?”诺拉反问道,“帕特丽夏,亲爱的,你越来越迷人了!”
“有个能言善道的作家在家里,”卡特抱怨道,“这个男人还有什么机会呢?”
“不公平的竞争。”吉姆笑道。
“在家里!”诺拉兴奋地大叫,“妈,你都没有写信告诉我房子的事!”
“诺拉,本来我们实在无计可施,”赫尔迈厄尼说,“多亏他答应放弃租约。多好的一个人。”
“确实是个好人。”约翰·F·莱特说,“你们有没有带回来什么邮票呀?”
但帕特丽夏等不及了。“诺拉,别管这些男人,你和我到别的什么地方……私下聊聊吧。”
“等等,先看一下吉姆和我带回来的东西……”当这辆家用大轿车在莱特家的车道上停住时,诺拉的眼睛瞪得老大。
“吉姆,看!”
“真令人惊喜!”
大房子旁边的小房子在十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它被粉刷一新,护墙板是白色的,百叶窗和门窗都被刷成了深红色,新修整过的草坪呈现出圣诞树般的绿色。整栋房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精巧的礼品盒。
“真的很不错。”吉姆说。诺拉朝他微微一笑,捏捏他的手。
“孩子们,”赫尔迈厄尼带着灿烂的笑容说,“等着看里面吧。”
“焕然一新。”帕特丽夏说,“万事皆备,等着接纳恩爱夫妻。诺拉,瞧你都哭了!”
“太美了!”诺拉流着泪拥抱爸爸和妈妈,然后拉着丈夫走进这栋空了三年、只有奎因先生短暂小住过的新房子。
奎因先生在新人回来的前一天,带着连夜整理好的行李,乘中午的火车离开了莱特镇。帕特丽夏说,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巧妙地消失,显示这个人具有“优秀的品格”。不论基于什么理由,奎因先生在十月十七日,也就是全国征兵登记日的第二天,又回到了莱特镇。听到隔壁小屋中的喧闹声和笑声,他觉得那栋房子丝毫没有不久前还传言的凶宅的迹象。“史密斯先生,我们真要谢谢你放弃这房子。”诺拉说。她俏丽的鼻子上沾着作为家庭主妇做家务时留下的污渍。
“你这样容光焕发就是对我的奖赏。”
“你真是嘴甜!”诺拉回答道,伸手拉拉浆过的小围裙,“我现在这个样子……”
“可以医好生病的眼睛。那个快乐的新郎呢?”
“吉姆到火车站取东西去了。他在离开纽约回这儿之前,把他公寓里的书和衣物打好包,交给邮局运到莱特镇了,它们一直寄放在车站的行李处。瞧,他回来了!吉姆,东西取到了吗?”
吉姆在埃德·霍奇基斯的出租车里挥了挥手。那辆车子满满地塞着好几个箱子,有手提箱、用钉子钉牢的木箱和衣箱。埃德和吉姆把它们搬进了屋子。埃勒里说吉姆看起来真健康,吉姆以一个友善的握手作为回应,并谢谢他“好心地搬出去”。诺拉要留“史密斯”先生一起吃午餐,但“史密斯”先生笑着说,他要等诺拉和吉姆不忙时才接受邀请,随后便告辞了。他往外走时,听见诺拉在身后说:“吉姆,你有这么多箱子!”
吉姆嘀咕道:“每个人都是到打包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少书。埃德,帮我把这些箱子抱到地下室去,好吗?”
埃勒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吉姆和诺拉拥抱在一起。奎因先生笑了。假如新娘这栋房子的墙壁内藏匿着凶灾的话,它们藏得也太高明了。
埃勒里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小说写作中。除了三餐以外,他都待在顶楼他的“避难所”里,赫尔迈厄尼把那个地方划为他的地盘。赫尔迈厄尼、帕特丽夏,还有露迪,听见他的便携式打字机整天响个不停,直到深夜。他没怎么见到吉姆和诺拉。尽管晚餐时竖耳倾听,也没听到有关家庭不和的谈话。吉姆和诺拉似乎很快乐。在银行,吉姆现在有间私人办公室,里面摆着一张新买的橡木桌,桌上的铜制名牌上写着:“副董事长海特先生”。不时有老顾客进来向他道贺,并问候诺拉,总像抱着什么贪婪的愿望。
小屋也很受青睐。山丘区的女士们一再造访,诺拉以茶点和微笑招待她们。她们锐利的目光四处扫射、查看,想看看屋里有没有灰尘或颓丧的迹象,却总是失望而归。诺拉对她们受挫的好奇心忍不住窃笑,赫尔迈厄尼则为她这个新婚的女儿感到骄傲。
因此,奎因先生断定,自己是个想象力过分丰富的傻子,凶宅已获得重生,它只会被埋葬在记忆里。既然现实世界不肯合作,他只得在小说里构想一桩犯罪。小说中的人物他都非常喜欢,因此觉得心情舒畅。
十月二十九日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天是华盛顿公布联邦征兵抽签结果的日子。吉姆和卡特·布拉德福德抽到的号码都太大了。三十日一大早,有人看到奎因先生去霍利斯大饭店买了一份《纽约日报》。马克·都铎的儿子格罗弗见他读报时耸耸肩,看完就把报纸丢进了垃圾桶。三十一日是个疯狂的日子。山丘区的住家整天都在应付神秘客来按门铃。人行道上到处是彩色粉笔画的恐吓标志。夜幕降临,穿着奇装异服的“鬼怪”开始游走全镇,他们的脸全涂上色彩,手臂抖动不停。年纪大一点儿的姐姐们痛心地抱怨各色粉盒和唇膏不见了,所以有不少“小鬼”得带着屁股上的刺痛上床就寝。这一切既快活又使人怀念。晚餐前,奎因先生到邻近的地方走走,真盼望自己能再度年轻,以便再度享受万圣节的欢愉。回莱特家的路上,他看见隔壁房子灯火通明,一时兴起,便踏上走道,去按自己以前居所的门铃。
来开门的不是诺拉,而是帕特丽夏。“我以为你躲着我呢,”帕特丽夏说,“我们一直没见到你的人影。”--埃勒里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又怎么啦?你这个坏东西。”帕特丽夏问,双颊绯红,“诺拉,是名作家来了。”
“进来呀!”诺拉在起居室里叫着。进屋后,他看见诺拉吃力地捧着一大堆的书,正想从地上乱七八糟的书堆中多抱一些起来。
“嘿,让我帮你。”埃勒里说。
“哦,天啊,不敢劳驾,”诺拉说,“你就看着我们搬吧。”一边踏上了楼梯。
“诺拉正在把楼上的第二间卧房改装成吉姆的书房。”帕特丽夏解释道。
帕特丽夏边说边将书本从地上堆到自己的手臂中。埃勒里随意地浏览着装满半个书架的书的名字,这时诺拉又下楼搬书了。
“诺拉,吉姆呢?”埃勒里问。
“在银行,”诺拉说,身子向前倾,“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主管会议。”正说着,一本书从她的手臂中滑落,接着滑下了另一本,然后又是一本。诺拉蹲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臂中的书滑落了大半。
帕特丽夏说:“哦,看,诺拉,有信!”
“信?在哪儿?哦,这儿!”从诺拉手臂上滑落的书中,有一本又大又厚,是布面精装的。几封信从这本书中掉出来。诺拉好奇地将它们捡起来。都没有封口。
“哦,三个破旧的信封。”帕特丽夏说,“诺拉,我们还是继续搬书要紧,否则永远也搬不完。”
但诺拉皱了皱眉。“帕特丽夏,这三个信封里都有东西。这些书是吉姆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从其中一个信封里抽出一张折叠着的信纸,展开来,慢慢默念。
“诺拉,”奎因先生问,“怎么了?”
诺拉轻声说:“我不明白……”说着把信纸放回信封,又从第二个信封中抽出一张相仿的信纸,看完,再放回信封,然后抽出第三封,看完……当她把第三张信纸放回信封时,脸已变成土灰色。帕特丽夏和埃勒里交换了一下目光,不明所以。
“啊!”诺拉扭身尖叫。门口蹲着一个头戴纸面具的男人,他的手指在那张怪脸前扭动,装作非常饥饿的样子。诺拉直翻白眼,然后瘫倒在地,手上仍抓着那三个信封。
“诺拉!”吉姆摘掉那个荒唐的万圣节面具,“诺拉,我不是故意的……”
“吉姆,你这笨蛋,”帕特丽夏生气地说,迅速屈膝蹲在诺拉一动不动的身子旁,“这玩笑可真漂亮!诺拉,亲爱的诺拉!”
“帕特丽夏,当心!”吉姆紧张地说,一边扶起诺拉柔软的身子,把她抱起来,小跑着上了楼。
“只是昏过去而已。”埃勒里说,这时帕特丽夏冲进了厨房,“帕特丽夏,她一会儿就会好的!”帕特丽夏回来时,手上端着一杯水,每走一步就洒出一点儿。
“姑娘,我来拿吧。”埃勒里接过杯子,上了楼,帕特丽夏紧跟在后面。
他们看到诺拉歇斯底里地躺在床上,吉姆抚摸着她的手,一边深深自责。“抱歉。”埃勒里说。他在吉姆身旁坐下,拿着水杯靠近诺拉发紫的嘴唇。她本来想推开他的手,埃勒里拍拍她,她叫出声来,好歹呛着把水喝了下去,然后靠回枕头,用手掌捂着脸。“走开。”她抽泣着说。
“诺拉,你现在好些了吗?”帕特丽夏焦急地问。
“是的,请你们让我自己静一静,好吗?”
“快出去,”吉姆说,“让我们两个人待着。”
诺拉放开捂着脸的手,那张脸看起来又肿又松弛。
“吉姆,你也出去。”
吉姆张口结舌地望着她。帕特丽夏把他推出了卧室。埃勒里关上房门,皱着眉。三个人都下楼了。吉姆径直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很沮丧地一口喝了下去。“你明知诺拉今晚多么紧张,”帕特丽夏不满地说,“如果你没有喝太多的话……”
吉姆生气地沉着脸。“谁喝醉了?你可别去跟诺拉说我一晚上都在喝酒!懂吗?”
“懂。”帕特丽夏安静地说。三个人等候着。帕特丽夏一直在向楼梯口张望,吉姆来回踱着步,埃勒里无声地哼着曲子。诺拉突然出现了。
“诺拉!感觉好点儿了吗?”帕特丽夏大声问。
“没事了。”诺拉微笑着下了楼,“史密斯先生,请原谅,只是突然被吓坏了。”
吉姆将她拥入怀中。“哦,诺拉……”
“亲爱的,没事了。”诺拉笑着说。
这时那三个信封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