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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敌神军

自去年秋季以来,山西、河南、河北三省的旱情日趋严重,第四十军和新五军也同样遇到了粮食短缺的问题。第二十七军是名副其实的中央军,按照庞炳勋的说法,他们“有爹有娘”,太行山上的粮食大多被控制在该军的手里,而刘进却囤积居奇,并不主动给庞炳勋和孙殿英放粮,致使其原本紧张的内部矛盾更加雪上加霜,甚至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蒋介石虽然远在重庆,但早已往太行山上派去了很多中统和军统的人员,对第二十四集团军的情况摸得很清楚,他深知刘进自高自大,目中无人,庞炳勋和孙殿英也都是很难对付的老狐狸。特别是孙殿英,此人一向摇摆不定,尤其靠不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必会率先投敌。为了促使三人加强团结,精诚协作,“确保华北敌后唯一根据地”不失,于四月初又派遣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少将高级参谋文强前往太行山从中调和周旋,意欲让他们摒弃前嫌,共抗外辱。不过,眼看半个多月过去了,却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冈村宁次似乎也闻到了来自于第二十四集团军内部的火药味,其所发起的“太行作战”第一期可谓是恰逢其时。北平会议刚刚结束,日军第一军便紧锣密鼓地进行了前期的作战准备工作。而总结了小仓山战斗的经验教训,吉本贞一和花谷正此番为了防微杜渐,首先在临屯公路和长治、平顺一带及周边区域设置了封锁线,并派遣侦察部队时刻关注着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各部的动向。之后,即命令各部有条不紊地按照冈村宁次的部署从各个方面向晋东南集结,于夜间往太行山上运送了大量的兵力和军备物资,随即深挖封锁沟,高筑封锁墙,至四月十九日夜,已基本抵达了各自指定的外围区域。

四月二十日凌晨,“太行作战”正式开始。为了调动士兵的作战积极性,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荡平林县、陵川、高平等地,日军第一军和第三十五师团首先向全体参战人员分发了第二十四集团军各部主要高级军官的照片并且公布了各项奖励措施。鉴于第二十七军装备精良,庞炳勋所部比较英勇善战,吉本贞一和花谷正经过仔细研究,决定以两个师团的兵力为基干,由第二○六独立飞行大队配合,将新五军驻地临淇镇作为首要的攻击目标。但战争的结局往往出乎意料,事后证明,最先落败的并非孙殿英的新五军,反而是看似强大的第二十七军。

按照第一期太行作战计划,接到第一军司令部的命令之后,各路日军立即从各个方向往目标地推进。其中,第三十五师团从新怀路沿线地区出发、三十七师团从汤阴地区出发,于二十一日上午最先抵达临淇镇附近;六十九师团从荫城、米山出发,于二十二日午时进入了林县西北部地区;第三十六师团从附城出发,于二十二日下午进入陵川东南一带;独立混成第四旅团从观台附近出发,经过任村集,于二十二日夜进入林县县城附近;独立混成第三旅团从淇县西部地区出发,亦火速往高平、陵川一线进击。

至二十二日午夜,日军第一军和第三十五师各部均已完成了对第二十四集团军各部的分割和包围工作,不仅封锁了道路、切断了电话线,还根据冈村宁次刚刚提出的“捕鲶鱼”战术,预测了第二十四集团军各部可能溃逃的方向,在其必经之路的两侧事先埋伏了兵力,撒开了一张张所谓的“大网”。之后,从二十三日晨开始逐渐向里压缩包围圈,并严密搜索剔抉企图逃逸之敌。

第二十七军共辖三师:第四十五师,师长胡长青;预备队八师,师长陈孝强;第四十六师,师长苏狄若。分别驻扎于高平、横水及陵川县城。这三个师长彼此长期不和,除了苏狄若是刘进的心腹之外,胡长青、陈孝强均为胡宗南一手提拔的爱将,一向骄横跋扈,眼中“只有胡宗南而无刘进”。

向第二十七军军部发起进攻的是日军第三十六师团,其师团长叫做长野佑一郎,该部兵分两路,向横水和陵川县城同时推进。面对漫山遍野的日军,刘进一下子慌了神,又发现电话线已被掐断,电台也受到日军所发出的高频率和强电波的干扰而无法正常使用,不仅与外界断绝了联系,亦无法向庞炳勋及孙殿英求援。为了保存实力,便不加分析判断,急忙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制定了一招“臭棋”,竟然决定主动撤出陵川县城,并命令各部化整为零,企图像上次那样与日军转山头打游击,没料到部队一分散就集中不起来了,正好给日军创造了各个击破的良机。

二十三日傍晚,胡长青率领第四十五师师部及少量兵力于横水一带最先与日军发生遭遇战,由于情况不明,仓促应战,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胡长青羞愤不已,打算以身殉国,恰被一个卫兵看到,立即上前将他的手枪夺了下来,经过部属的一番劝解,终于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只得带着残兵败将往陵川南部山区逃窜而去。

接着,预备队八师在仓皇奔逃中于高平一带误中了“捕鲶鱼”战术之计,撞上了日军独立混成第三旅团事先设下的“大网”,被团团包围,陈孝强一声令下,竟然带头放下武器,率部投降当了伪军。

当晚,刘进亲自率领第四十六师与日军转战于高山峡谷之间,终因寡不敌众、军心涣散,被重重围困在陵川东南的黄围山上。眼看第二十七军散的散,降的降,损失过半,不禁仰天长叹,大有英雄末路之感。

翌日晨,已经投降日军的陈孝强来到了山上,力劝刘进“拥汪反共”,说只要留得青山在,日后总有报答“蒋委员长”和“胡长官”的机会。刘进无奈,只好与长野佑一郎在黄围山旁侧的一个高地上见了面,具体商谈投降事宜。刘进要求日本先行撤退,长野佑一郎自然不肯,谈判陷入僵局。日军随后往山上发起了猛攻,第五十六师在苏狄若的指挥下展开死战,而刘进则在混乱中侥幸逃出了包围圈。

就这样,号称胡宗南“嫡系”的第二十七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几万人马几乎没有进行过任何有效的抵抗,便土崩瓦解,稀里糊涂地落败了。吉本贞一做梦也没有想到战斗会进行得如此顺利,获悉战报欣喜若狂,即令第三十六师团迅速赶往临淇镇,协助已于前期抵达并且正在进行激战的第三十五师团和第三十七师团全力围歼孙殿英的新五军。

针对孙殿英生性多变的特点,冈村宁次经过周密的思考和反复的论证,于去年年初就安排日军第三十五师团负责对其进行秘密的招降工作。该师团共辖三个联队,分别为独立步兵第二一九、二二○、二二一联队。其中第二二○联队的联队长横光三德在来到中国之前已被晋升为少将,为坂西一良比较偏爱的亲信之一,便将这项重任交由他具体实施。横光三德手下有一个少尉,叫做田中彻雄,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曾在满铁调查部工作,因做事比较灵活机智,又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深得横光三德的赏识,遂安排他专门与孙殿英进行接触。双方进行了多次谈判,日本华北方面军方面也基本答应了孙殿英提出的所有条件,但孙殿英的思想上还是有一些顾虑,始终没有下定叛变投敌的决心。

作为一个为人所不齿甚至一度引起全国公愤、万民唾骂的盗掘东陵的罪魁祸首,凭借十一年前的赤峰阻击战,孙殿英率第四十一军与日军激战七昼夜,尽管最终战败不敌,却一举扭转了国人对他的不良印象,也为他的人生写上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抗战全面爆发后,他又整顿、收容了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在河北、豫北多次与日军作战,还得到了蒋介石的接见并被改编为新五军。直到今天,他的头上仍然一直戴着“抗日英雄”的光环。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孙殿英当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倘若不放一枪一炮就向日军缴械投降,不仅将遭到世人耻笑,甚至连日本人也会看不起,对重庆国民政府也更加说不过去,毕竟蒋介石的特使文强还在太行山上,他会把新五军的一举一动随时往上报告。因此出于“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心态,孙殿英认为哪怕做做样子也要真刀真枪地和日军打一仗,以便对蒋介石有个交代,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也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最重要的是还可以让日本人知道新五军的“厉害”,以便在谈判中增加更多的筹码。

四月二十一日上午,日军第三十五师团和第三十七师团分进合击,气势汹汹地逼近了临淇镇。对于日本华北方面军的此次“太行作战”计划,因为敌人的行动比较诡秘,孙殿英事先并没有得到情报,也不了解日军究竟出动了多少兵力,但他似乎料到这一天迟早都要到来,也做好了两手准备,所以内心并不畏惧,便立即派遣各部前往各条要路拒敌。

新五军辖两师两团,分别为暂编第三师、暂编第四师及独立一团和独立二团,共约一万五千人,副军长杨明卿,参谋长冯春田,暂编第三师师长刘月亭,暂编第四师师长王廷英。根据孙殿英的命令,刘月亭率部于塔儿岗、庙口、西掌一线设防,以拒日军第三十五师团;王廷英率部于水冶、鹤壁、邢门口、鹿岭一线抗击日军第三十七师团。

但是,日军尽管已经对临淇镇完成合围,却迟迟不攻,二十一日一天竟然毫无动静。这其中的玄机,孙殿英当然不言自明,他清楚地知道这绝非什么表面上看来的“先礼后兵”,而是日军正在给他暗暗施加压力,等着新五军主动前去投怀送抱呢。

二十二日上午接近午时,随着一阵由远而近的怪叫,日军的机群出现在了这座因临近淇水而得名的小镇的上空,却并没有投下炸弹,只是来来回回地绕着圈子低空盘旋,仿佛在故意耀武扬威,对新五军进行着心理上的恐吓。

孙殿英站在窗口仰着脖子望了一会儿天上的飞机,又背着双手在军部指挥室里面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坐到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了六枚磨得锃亮的铜钱,恭恭敬敬地捧在手里摇了数次,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接着将铜钱散落在桌上,算了一下阴阳,却得到了一个损卦。他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记忆力相当好,对卦辞亦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当即低声诵道:“时动不至费心多,比作推车受折磨,山路崎岖吊下耳,做插右按按不着。”这显然是一个下下之卦,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时,作战处处长李伯玉夹着一个皮包走了进来,给孙殿英念了一份从第二十四集团军总部发来的电报,原来林县县城附近也发现了大量的日军,庞炳勋明确要求新五军尽快设法从临淇镇往北突围,争取与第四十军兵合一处,共同抗击敌人。

孙殿英随手收起了铜钱,走到作战地图前端详了片刻,转身对李伯玉说道:“马上通知军部的主要人员开会……还有,要通知一下文高参,把刘月亭和王廷英也从前线叫回来,共同研究一下作战方案……”说着,仰天打了一个哈欠,连忙钻进旁边的一间烟室里面喷云吐雾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新五军各部的头头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军部作战室,有副军长杨明卿、参谋长冯养田、作战处长李伯玉、蒋介石的高参文强、参谋处长何明甫、暂编第三师师长刘月亭及暂编第四师师长王廷英等人。孙殿英也已经过足了大烟瘾,便精神饱满地走了进来,首先命令李伯玉再次宣读了一边庞炳勋的来电,正要开口训话,一个人影忽然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众人一看,却是孙殿英的秘书李国安,另外他还有一个公开的身份是南京汪伪国民政府驻河北办事处处长,系汪精卫安插在新五军的亲信,撺掇孙殿英投靠日本人并负责谈判的也正是此人。

“孙副总司令,”李国安将一叠厚厚的宣传品双手递到了孙殿英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日本人的飞机刚刚投下了大量的传单。”

“念!”孙殿英没有伸手去接。

李国安清了清嗓子,首先拣出一份通电读道:“孙殿英将军通电拥护和平反共救国主张,战地率部起义,和平救国,弃暗投明……”

“无中生有,纯属放屁!”孙殿英暴怒,厉声喝道。

李国安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孙殿英。

“接着念。”孙殿英道。

李国安咳了一声,又挑了一张敦劝书读道:“如果庞炳勋、刘进和马法五三将军效法孙殿英将军弃暗投明,率部起义,大日本皇军将与之化敌为友,不加讨伐。凡持此敦劝书来投降者,亦一律优待,并保证其生命安全及财产不受损失”。

“我孙老殿以前的确干过不少错事,也干过一些好事。”孙殿英哈哈一笑,深恐文强信以为真,连忙对着众人大声表白道,“赤峰抗日,血染沙场,谁不知道我孙老殿出过死力?此次日军围困太行山,正是我军将士报国之时,所有兄弟必须做好打恶战、打硬仗的准备,如果谁敢临阵脱逃或者叛变投降,小心你的脑袋!”

“老哥,”文强虽然捉摸不透孙殿英的真实想法,但对他刚才所说的那几句话还是颇感认同,又赶紧在旁边补充道,“倘若华北敌后这块唯一的根据地不保,你我都是有责任的。而日军以两个师团的兵力逼近临淇镇,新五军孤立无援,我认为咱们还是应该按照庞老总的意思往林县县城靠拢,与第四十军协同作战,或可毕其功于一役,合力将敌人逐出根据地之外。”

“高参老弟,大敌当前,岂能自乱阵脚?”孙殿英想了想,说道,“撤退命令一出,人心必然不稳,兄弟们还怎么打仗?再说我军的粮食和弹药目前还准备得比较充足,估计坚持三五天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即便最后的确不敌,到时候再考虑突围也不迟嘛!”

文强之所以力劝新五军往北突围,主要是害怕孙殿英失去约束,临阵变节,而今见他说得如此底气十足,并且理由甚是充分,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便连忙说道:“我刚到太行山上,对新五军的情况不明,还望老哥不要介意。”

“一切皆为党国利益,我孙老殿也不过是一腔热血罢了。”孙殿英冠冕堂皇地说道,接着,又看了看李伯玉,“下面由李处长讲一讲前线的最新战况。”

李伯玉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孙殿英身后的那幅作战地图前,挥舞着指挥棒说道:“据悉:日军第三十五师团从新怀路沿线地区出发,于二十一日上午十时许抵达塔儿岗、庙口、西掌一线;日军第三十七师团从汤阴地区出发,于二十一日上午十一时抵达长冶、鹤壁、邢门口、鹿岭一线。其中,日军第三十五师团主攻塔儿岗,日军第三十七师团则以三倍于我守军的兵力直扑邢门口,形势非常严峻,一旦此两处要地失守,则临淇必将不保。”

“刘月亭,塔儿岗是临淇的门户,你们暂编第三师的责任重大,一定不可掉以轻心。”孙殿英说道。

刘月亭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师官兵一定奋力死战,坚决拒敌于临淇之外!”

孙殿英又转头看了看王廷英,说道:“王老弟,邢门口的安危可就拜托给暂编第四师的弟兄们了。”

“我师誓死坚守阵地,誓与邢门口共存亡。”王廷英慷慨答道。

“好!”孙殿英大声说道,“只要弟兄们不怕死,敢冲敢杀,能保住临淇,我孙老殿是不会亏待大家的。”

接下来,孙殿英又与文强等人详细地研究了如何加强临淇镇的布防事宜,尽管他明知以其自身的实力根本不是日军的对手,却不仅没有丝毫怯意,反而摆出了要同敌人血战到底的姿态,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在文强以及蒋介石派来的那些中统和军统的特务们面前演了一场戏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看到午时已过,孙殿英方才站起来说道:“战事紧急,我今天就不留兄弟们喝酒吃饭了。等赶走了小日本,我再大摆酒宴为大家庆功。”说完,将门口的那两个保镖叫了进来,命令他们背上“乾坤神剑”和“太公拂尘”,分别跟随刘月亭和王廷英到前线为两师官兵开香堂作法。

“是!”骆天彪和焦成贵答应着,转身随着刘月亭和王廷英往外走去。

“慢--”孙殿英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一下。”

骆天彪和焦成贵连忙站住了脚步。

“你们各带上一个班,”孙殿英吩咐道,“去把库房里面那些上好的大烟土拿出来,顺便送到塔儿岗和邢门口,犒劳犒劳前线的弟兄们。”

刘月亭和王廷英闻听大喜,急忙说道:“有了这样东西,兄弟们肯定能够以一当十,管教那小鬼子有来无回!”

二十三日清晨,塔儿岗。

天色微明,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初春时节所固有的丝丝寒意。今年的春天虽说来得迟了一些,但总算是姗姗而至了。尽管至今仍然滴雨未下,但山坡上的野草和灌木都已经发出了嫩芽,为这片苍凉的大地铺上了一层新绿。在东方,逶迤连绵的太行山层峦叠嶂,翠色如黛,迎着喷薄欲出的晨曦,正在展示着它那亘烁古今、苍劲磅礴的气势。

刘月亭趴在阵地最前沿的工事后面,举着望远镜向山下仔细地观察着,只见三四公里之外均为绵延的帐篷,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日军显然已经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而暂编第三师也仿佛成了一只瓮中之鳖。

“师座,您已经在这里趴了一个时辰了,抽支烟歇会儿吧。”副官马秋明弯腰跑了过来,递给刘月亭一支香烟,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有军部的消息吗?”刘月亭的鼻孔里面喷出了两道烟雾。

“没有。”马秋明摇了摇头。

“邢门口的战况如何?”刘月亭问道。

“我刚刚和暂编第四师师部通过电话,”马秋明说道,“王廷英他们正在加固阵地,尚未与敌人交火。”

“这么说,日军第三十七师团也是在邢门口干耗着?”刘月亭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诧异的神色。

“反正到目前为止王廷英他们仍然没有看到敌人有动手的迹象。”马秋明一边说着,一边伸着脖子往山下看了看,却见日军第三十五师团依旧毫无动静,当即奇怪地问道,“敌人的力量远胜于我军,为什么却只是围而不攻?难道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管敌人耍什么阴谋诡计,战略性质决定了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刘月亭一语切中日军之要害,“第三十五师团和第三十七师团深入第二十四集团军之防区,后勤给养很难跟上,我就不信他们竟敢在新五军的地盘里与我们进行死磕……”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鬼子已经成群结队地从帐篷里面涌了出来,手里都端着一个饭盒,极像要去吃早饭的样子,却一个个脚步匆匆,远非昨日的悠闲散漫可比,当即断定日军稍后很可能会向己方阵地发起进攻,便马上站起身来,迅速地往工事后面的指挥部走了过去。

暂编第三师共辖四个团,分别为孙殿英自编的第七、八、九、十团,其中前三个团都在塔儿岗阵地上。回到指挥部之后,刘月亭立即打发卫兵将三个团长叫到近前,指着门口的三个大箩筐说道:“咱们很快就要和小鬼子干上了,为了打好这一仗,孙老殿特地给兄弟们准备了上好的大烟土,等打了大胜仗之后,还有重赏!”

“还是孙老殿懂得兄弟们的心啊!”听说有免费的烟土可吸,那三个团长赶紧欢欢喜喜地各自领走了一个大箩筐。

“回去后马上尽快分发下去,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吸完。”刘月亭叮嘱道。

“是!”那三个团长急忙返回阵地,将烟土分发给士兵享用去了。

刘月亭号静轩,山东鄄城人,是一位追随孙殿英近二十年的老将。虽然他的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但打起仗来很有一套。自日军第三十五师团于前天上午兵临塔儿岗,他便经常亲自到阵地前沿观察敌人的动向,从今天早晨鬼子开饭时的表现和神态来看,他初步断定该部今日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由于新五军所招募的大多为一些土匪、流寇、逃兵之类的人员,士兵们基本都沾染上了吸食大烟的恶习,再加之孙殿英向来不倡禁烟,因此该军几乎人人都是一手拿着步枪一手拿着烟枪的“双枪将”。倘若让那些“大烟鬼”过足了烟瘾,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倘若烟瘾一犯,则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刘月亭昨天中午到新五军军部开会的时候,孙殿英曾经送给了暂编第三师和暂编第四师各一批大烟土,其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想要在关键时刻激发士兵们的战斗力,使之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尽管骆天彪昨天下午就背负着“乾坤神剑”来到了塔儿岗,按照孙殿英的安排为暂编第三师开了香堂,那批烟土也已经运上了前线,怎奈僧多粥少,仅够每个士兵吸食一次,因此关于发放的时机便大有讲究--如果发放过早,士兵吸食完毕,日军迟迟不发起进攻,等烟劲一过,其效果必会大减;如果发放过晚,等日军攻上了阵地,士兵却正抱着大烟枪大过烟瘾,哪里还有心思与之械斗?

刘月亭毕竟行军打仗多年,根据日军远道而来、后勤保障不力的特点,初步判断敌人必将于今日发起进攻,便令部队提前开饭,自己则趴在阵地前沿用望远镜监视日军,直到发现鬼子走出了帐篷,才回到师部向各团分发烟土,并要求士兵一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吸完。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日军一般会在三十分钟之内吃完早饭,接着可能用半个小时向山上发起炮击,之后才会发起冲锋,而到那时,士兵刚刚过足了烟瘾,精神亢奋,自会奋勇争先,拼死一搏。

果然,过了大约三十分钟,一声巨响首先打破了阵地上的宁静。紧接着,一发发炮弹呼啸着飞过了天空,如暴风骤雨般纷纷而至。塔儿岗上顿时浓烟四起,撼山震岳,顷刻间便将原本如画的满眼春色化为乌有。

为了防止引起误伤,日军在进行炮击的时候一般很少发起冲锋。刘月亭和鬼子打了十几年交道,自然深明此理,就舒舒服服地躺在指挥部里间的一个烟榻上,捧着大烟枪,对着大烟灯,尽情地享受着来自感官的愉悦。

“轰隆隆!”一颗炮弹在指挥部旁边的不远处爆炸了,屋顶上的泥巴大块大块地掉落下来,弥漫着灰尘和杂土,房间里面顿时充斥着一种呛人难闻的味道,但刘月亭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依旧旁若无人地捧着大烟枪,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无畏气概。

此刻,暂编第三师的阵地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慌乱之象,任你炮弹横飞,天崩地裂,我自处变不惊,巍然不动。不论是大小军官还是普通的士兵,大都半躺在工事后面有滋有味地过着大烟瘾。那塔儿岗上的炮声隆隆,在他们听来简直就像京味儿十足的梅花大鼓,生理的刺激和短暂的欢乐使其忘记了身在何处,竟将此生死叵测的战场当做了梦中的温柔乡和安乐窝。

又过了三十多分钟,听到外面的炮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刘月亭终于睁开了眼睛,随即扔掉手里的大烟枪,从烟榻上坐了起来,心满意足地伸了一个懒腰,抓起一支盒子炮,带着几个卫兵走出师部,抬头向远处一看,只见天色一片昏暗,硝烟弥漫了整个山冈,又赶紧来到了前面的阵地,却发现工事虽然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幸好士兵们的伤亡不算太大,并且一个个过足了烟瘾,精神都处于一种极为亢奋的状态,便马上命令全体士兵子弹上膛,将枪口对准了山下的日军。

由于孙殿英总是犹豫不定,始终没有与日军达成最后协议,因此在围剿新五军的过程中,为了掌握进攻的节奏,以便适时再次对孙殿英进行劝降,吉本贞一便指令由坂西一良临时担任日军临淇前线总指挥官。日军第三十五师团抵达塔儿岗之后,坂西一良与横光三德略作计议,决定再给新五军一个机会,就没有即刻发起进攻,而是安排田中彻雄换装前往临淇镇,欲与孙殿英进行最后的谈判,却发现所有的道路均有重兵把守,根本无法成行,只好利用飞机散发传单,对其进行心理战。不料整整一天过去了,孙殿英仍旧无动于衷,不仅未派人与日军取得联系,反而加强了阵地的防守,拉开了一副负隅顽抗的架势,长坂西一良不禁大怒,昨晚连夜召集会议,研究制定了行动方案,遂于今日六时三十分准时开饭,到了七时整,则与第三十七师团同时向塔儿岗、邢门口、西掌、庙口等地发起了猛攻。

日军第三十五师团共辖三个步兵联队,每个步兵联队均配备一个炮兵中队,各有六门九四式75毫米山炮。坂西一良早已获悉驻守在此地的是暂编第三师,他们不过是一群散兵游勇,更何况己方兵力占有绝对优势,皇军天威所至,只要炮声一响,那帮乌合之众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夺路而逃?便命令将所有的山炮在塔儿岗下一字排开,对着山上的阵地就是一顿猛烈而又密集的炮击。

第一轮炮击过后,坂西一良举起望远镜向塔儿岗望去,但见眼前尽是炸飞的树木、燃烧的松枝以及滚落的山石,而对方的阵地上却人影皆无,竟然死一般的沉寂。他以为山上的士兵或者死于炮弹轰炸,或者早已溜之大吉,便立即命令第二一九联队和第二二一联队分别从左右两翼发起冲锋,而横光三德的第二二○联队则只负责从中路向前突破。

刘月亭趴在工事后面,一手握着盒子炮,一手举着望远镜盯着山下的日军,看到鬼子漫山遍野地攻了上来,却毫不慌张,等他们快要走到近前时,突然大喝了一声“给我狠狠地打!”便朝着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开了火。士兵们亦纷纷进行反击,密集的子弹向着敌人激射猛扫,一颗颗手榴弹在鬼子中间落地开花,日军死伤惨重,连忙就地卧倒,有的鬼子则掉头就跑。

七团长屠仲麟被大烟刺激着神经,脑子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竟然忘记目前的战斗由刘月亭亲自指挥,当即忘乎所以地大喊了一声“冲啊”,便端起刺刀跳出工事,大声怒吼着往山下冲了过去。七团的士兵们受其感染,也随之一跃而起,奋勇向前,争先恐后地跟着他发起了冲锋。

横光三德挥舞着指挥刀大声叫嚣着,又举起手枪朝天放了两枪,方才制止了日军的骚乱。然而,看到国民党守军气如长虹,声震九天,他也禁不住被惊得目瞪口呆,但却不甘心就此撤退,只得硬着头皮命令全体上刺刀,双方很快就短兵相接,厮杀在了一起。

屠仲麟的身材虽然不高,但长得虬髯怒张,又粗又壮,活脱脱就像一个“小李逵”。只见他端着刺刀冲在最前面,用力地拨开迎面一个鬼子的枪杆,紧接着一个突刺,便给那鬼子来了一个“透心凉”。有了他的带头作用,七团的士兵们群情昂扬,精神振奋,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奔泻直下,势不可挡。

一个日军军曹端着刺刀冲了过来,正好碰见一个国民党士兵,便运用其娴熟的拼刺技术一下子刺中了他的前胸,但那个国民党士兵却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竟然大笑一声,同样也举起刺刀刺进了那个日军军曹的胸膛。那个日军军曹宛若白天见了鬼一般,几乎不敢相信人间会有如此勇猛之士。而正在这时,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大概是因为那个国民党士兵的刺刀有些短,并不足以使对方丧命,便又将自己的身子主动往前顶进了几分,任由对方的刺刀刺得更深,同时也使自己的刺刀深深地穿透了那个日军军曹的胸膛!

横光三德之前虽然与国民党军有过多次交锋,却极少遇到过如此不要命的队伍,这简直就是一支所向披靡的“神军”。为了避其锋芒,只好命令日军暂时撤下了塔儿岗。

见到日军这么快就败退下来,坂西一良将一股怒火全部发泄到了横光三德的身上,当即伸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厉声喝道:“看你办的好事?这就是你与孙殿英谈判的结果?”

“坂西将军,”横光三德也不清楚新五军这支原本不起眼的弱旅何以竟会变成日军的强敌,便摸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颊连忙辩解道:“属下已安排田中少尉与孙殿英的秘书李国安进行过多次会谈,只是一些具体的细节还没有最后谈妥,不料他却反复无常,实在难以捉摸……”

“原地休整片刻,立即重新组织进攻,一定要尽快将塔儿岗拿下来!”坂西一良吼道。

“哈伊!”横光三德大声答道,“我部于今天中午之前保证占领塔儿岗,力争今晚进入临淇镇。”

接下来,日军又连续往山上发起了数次进攻,但由于暂编第三师的官兵们刚刚过足了烟瘾,亢奋的劲头还没有完全过去,便在刘月亭的指挥下进行了强有力的抵抗和反击,终于顽强地守住了阵地。

临近中午,塔儿岗阵地依然难以攻下,而吉本贞一又不时来电询问战况,坂西一良愈加焦躁,索性从第二○六独立飞行队调来了十几架川崎九八式轻轰炸机对山上进行轮番轰炸,并集中火力向中路的第七团发起重点进攻,暂编第三师广大官兵死伤惨重,很快就损失了一大半。

这个时候,刘月亭也遇到了一个很大的困难。因为战斗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士兵们的大烟瘾又犯了,都懒洋洋地趴在阵地上打起了瞌睡。眼看日军即将攻至,刘月亭急令号兵吹起了冲锋号,怎奈那些士兵却被漫山遍野的鬼子吓破了胆,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再也没有了敢与之一拼的勇气。刘月亭仰天长叹了一声,只得率部从后路下山,匆匆地往临淇镇方向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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