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街的台球台旁，围了比方才更多的人。
人圈中，郁宁馨与方才的粗壮男人激战正酣。
桌面上已经只剩了黑球，郁宁馨和对手都有些紧张，旁边围观群众也一时无人出声。
对手击球后，黑球未入袋，那男人骂了句粗话。轮到郁宁馨，她握着球杆几番比划，终于架杆、落杆、击球，球撞桌边后变线，准确击到黑球上，黑球应声而落。郁宁馨抛起球杆，握拳欢呼，得意地又叫又跳。
李睿依旧坐在耳房，已经无心吃面，往那边瞧着，又不想就过去，干脆抓过扎啤，闷头喝酒。
郁宁馨欢天喜地挤出来，李睿看见她挤出人群，出了口气，站起来，这时，人群中，一头发已经花白，肩背笔挺的男人伸手拍她肩膀：“姑娘——”
郁宁馨回头，见那男人伸手将一小叠百元钞票码在小桌上。
男人：“光这么干玩儿多没意思，敢不敢来一局加码的？”
郁宁馨听见“敢不敢”三个字时，眉毛已经扬了起来，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不过是赌钱，又不是赌命，有什么不敢！”
摊主哈哈大笑，走过来，将球码好，退开。
男人微微一笑，冲郁宁馨做了个请的姿势。
郁宁馨开球，很漂亮的一杆，她起身得意地冲男人笑。男人点点头，走过来，弯腰提杆击球入洞一气呵成，而他起身时，周围已经爆发山呼的叫好。
郁宁馨先是呆了，随即想了想，干脆把杆丢在一边，笑道：“你这样高手居然看下场砸我，我都觉得值了，没什么好比，我认输。”她说着就掏口袋，随即一拍脑袋：“今天出来的太匆忙，钱带得不多。这样行不行，我把身上的钱都撂下，”她说着就去摘耳朵上的钻石耳丁，“这是2克拉的卡地亚，明儿一早我来赎回去。”
男人一笑：“我不常玩加码的，只是看小丫头有趣，才玩玩。我这儿就是图个乐，又不是玩真的，这么着就没意思了。可如果就免了你的，也坏规矩。”
郁宁馨豪气地：“那输给你的四千，你说怎办就怎办。”
男人：“这儿的规矩是，身上的钱有多少赌多少，没钱呢，拿酒抵。你一个小姑娘，打个对折好了，就一千一两半，四千六两酒。”
郁宁馨豪气地一挥手：“好，拿酒抵！”
旁边的人轰然叫好，有人已经将一瓶白酒递过来。
男人还未说话，郁宁馨被人伸手拽出圈子，却是李睿终于过来，一边把郁宁馨推到身后，道：“我的现金也没带够，这样，你跟我去找提款机取钱。”
男人玩味地打量李睿：“哦？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合伙诳我？”
李睿：“你愿意叫几个人跟着就叫几个。”
男人：“我只有一人，也只会打球，不会打架。小姑娘愿赌服输，你若要出头，也得依这里规矩，要么替她还了这4000，要么就是债主说了算。我跟小姑娘说好了，拿酒抵赌债。”
李睿沉默一会儿，抬头，从钱夹里掏出所有的钱，放在小桌上，冲那男人道：“来，我跟你赌！”
对方微微眯眼瞧着李睿，点头，“好”
苏纯站在妇产科大办公室中间，抬头望着满墙的锦旗，一多半都有廖克难的名字，而一面墙上，订着许多照片，大多是医生与产妇、孩子的合影，其中也有不少廖克难抱着婴儿满足地笑着
苏纯缓缓走过去，轻轻伸手，抚摸着母亲的笑脸，怔怔地出神。
包括郁宁馨在内的围观群众时而尖叫欢呼，时而屏息静气地看着李睿与男人的比赛。
当桌面上只剩了黑球的时候，男子先，虽然球未能入网，然而却将黑球和主球都打到了匪夷所思的奇怪位置，各自紧贴一侧桌沿。
轮到李睿时，有人吹起口哨。李睿侧头看看，在斜对主球大约10几厘米的地方虚架左手作为支撑，弯腰架杆，飞快击出。
主球几乎是把四边都反弹之后，恰到好处地撞击到黑球。两球滚向袋口时，郁宁馨情不自禁地抓住前胸衣服屏住呼吸，在叮的一声球入袋之后，郁宁馨忘形地尖叫。
李睿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点清赢来的钱，递给男人：“这些是替她还的。”
男人不语，脸上阴晴不定。
李睿把剩下的钱推到一边，冲郁宁馨：“走。”
李睿快步走着，郁宁馨紧紧跟着：“我的天，领导，你打球至少跟你做手术一样帅！”
李睿不理她，一气儿地往前走，直到快走出小街道，才到拦了辆计程车，坐上去，李睿跟司机说了“第一医院”之后，就合眼把头靠在车窗上，不跟郁宁馨说话。
郁宁馨小声道：“我今天本来就是想带你去吃碗面……”
李睿闭眼不理她。
郁宁馨急于分辩地说：“我真的本来没有想赌。”
李睿只道：“你多大人了？本来没想赌？明儿你是不是杀了人之后说你本来也没想杀人，就一个克制不住？”
郁宁馨张口结舌，看他闭目根本不看自己，干脆也忿忿地扭开头。
车开了几分钟，郁宁馨一直没听见李睿动静，忍不住回头，却见他已经靠着车窗睡着。
郁宁馨先是惊讶，仔细瞧他，确定他真是睡着了，她摊开双手缩缩脖子，低声得意道：“算了，睡着就好——”她探身转冲司机，把身上剩的所有钱，4张100的，几张20、10块的，都递给司机，道，“您绕着环路兜兜圈子吧。打着表，兜了多少，我按表付钱。不够的，回头你找个取款机跟前停下，我取给你。”
司机接过钱，不解地问：“姑娘你这是？”
郁宁馨眼珠一转，笑道：“我刚从美国回来，想仔细欣赏欣赏家乡夜景，拿手机拍拍照，给美国的爹妈发过去，让他们瞧瞧，新城现在什么样儿。”
司机热情地说：“那好，我挑漂亮地儿给您绕。这两年，新城建了不少漂亮的园子，气派的喽！”
新城街上，凌晨四五点的街，车辆极少。
计程车在路上缓缓行驶。
计程车内，司机边开车边给车后座的郁宁馨指点窗外。
李睿缩在后座的另外一边，睡得沉实。
郁宁馨乐呵呵地拿着手机偶尔拍照，时而偷偷看看熟睡的李睿，不经意地，嘴角有一抹从所未有的温柔笑意。车窗外街灯的光，照在李睿的侧脸，浓眉，挺秀的鼻梁，煞是好看。
郁宁馨偷偷调转手机，装作看着窗外，对着李睿，按动快门。然后，飞快地查看一下，迅速倒入珍藏，再做了小贼一样地瞧李睿，看他完全不觉，她脸上是偷到了小鸡的狐狸一般的欣喜。
夜色渐渐变淡，东边的天暮逐渐地有了浅淡的亮色。
深黑，蓝黑，越来越浅，终于在天边，出现了第一缕霞光。
街上的车辆行人渐渐多起来了，煎饼摊子油条摊子也上了街，炊烟升起，叫卖声混着车喇叭声，整个城市热闹起来。
计程车在第一医院门口停下，计价表显示479块。
司机回头乐呵呵冲郁宁馨：“差9块钱，别取了，算我跟姑娘你投缘。”
郁宁馨：“谢谢师傅！那要是下回还碰得见，我还您。我就在第一医院工作，普通外科，郁宁馨。”
司机问：“你不回美国了？”
郁宁馨一怔，随即偷偷吐了吐舌头，摇头：“嗯，不回了！”
司机从后视镜看依旧睡着的李睿，乐了：“这位先生几天没睡觉了？真是雷打都不醒。”
郁宁馨笑笑，自己打开车门出去，绕到李睿那边给打开车门，拽出来，李睿迷迷糊糊地突然就下了车，正怔忪间，就站在了医院门口，回头，计程车已经开走，郁宁馨挑着眉毛瞧着他。
李睿半晌才醒过味儿来，低头看表，惊讶地：“怎么……快7点了？”
郁宁馨无所谓地道：“突然兴起，想看看夜景，让师傅多绕了几圈。干嘛，这么瞪着我？”她翻个白眼道，“要不要现在去做个全身体检，看看少没少点啥？”
李睿结舌，一脸黑线地往医院楼大步进去。
郁宁馨：“喂，早查房还有30分钟，咱们去吃碗馄饨吧。”
李睿：“还吃？！”
郁宁馨：“昨天根本没怎么吃……”
李睿不打算理她，却听她道：“我把所有现金都给司机了，人家还友情地免了我9块钱。真的，我饿死了，领导，您就算为了让我今天能精神抖擞地工作，就请我吃碗馄饨吧。”
医院对面的馄饨馆里，小桌两侧，郁宁馨和李睿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四碗馄饨，俩人都闷头吃。
郁宁馨迅速地吃光一碗，拉过另一碗的时候，李睿抓着勺子停住，有些烦闷地瞧着她，道：“我说最后一遍，你以后，能不能做什么事，先过过脑子。你不小了，不能想干嘛干嘛，我知道你爸爸……”
郁宁馨猛地抬头，把瓷勺拍在碗边上，一声脆响，她失望而愤怒地瞪着李睿道：“就算我胡闹了，可这跟我爸有一毛钱的关系吗？好，好，我以为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当成所有住院医中的一个来看待的人，原来你一样心里戴有色眼镜，公平都是装的！”
李睿：“普通的住院医生那点工资，做不到随手几千地去赌个开心，更不敢随随便便地就不知对方深浅地上赌局。怕输，难道敢赢？”他招手结帐，继续平静说道：“出身这件事，它就在那里，无可改变。至于你的出身，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利益太多，你如果再耿耿于怀它也给你烦恼，那真是太矫情了。别说旁人未见得真拿更高的标准挑剔你了，就算是，也没有过分，就你已经享有的优势，你是应该比别人做得更好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