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樵所指的這種“必欲以實迹驗之”方法與黃震所說的“以《春秋》說詩”相同,即爲以史說詩。這集中體現爲漢儒的美刺說,即某詩美某事而作,某詩刺某事而作。爲使對《詩經》的解釋合符孔子的“思無邪”的論斷,而不得不對詩意進行穿鑿附會地解釋。鄭樵這裏所指的是“言詩”的“未嘗費辭而理自明”,主要是解說《詩經》的言簡意該,他又在《六經奧論》卷三《解經不可牽強》說:“橫渠張先生曰:置心平易始知詩。余謂讀六經之書皆然,如《書》曰:‘刑故無小,宥過無大’。諸家解用十數句,解不盡。曾見作者說曰:‘刑故無刑小,宥過無宥大’,只添二字而辭意明白,不用解經而理自明,孟子謂‘民之秉彜’句亦如此。”顯然他是將置心平易作爲闡釋的一般原則用來指導對《詩經》的闡釋。也應看到他的平易品鑒論是針對“必欲以實跡驗之”的穿鑿風氣而發的。
反對漢儒的的穿鑿說詩法,宋人表現出相當的普遍性。朱熹在《答潘恭叔》中說:
只且白直依文解義,旣免得紛紜枉費心力,而六義又都有用處,不爲虛設。蓋使讀詩者知是,此義便作此義,推求極爲省力。今人說詩空有無限道理,而無一點意味,只爲不暁此意耳。{《朱文公全集》卷五〇}
表示“白直依文解義”,也是指以平易解詩。楊簡也表示了相同的看法,他在《慈湖詩傳》卷二《羔羊》:
惟見舒遲雍容,雖無義之可尋,而庸常即道,無邪即道,故曰中庸,又曰“王道平平”,又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學者率舍常而求奇,舍近而求遠,故曰:用其道而不自知。文王之化,鵲巢之功,豈曰無之,惟不明是詩之道而旁求外取,爲害道甚,《毛傳》亦無《序》意。
表示詩義本平易,不必旁求穿鑿。他表示:“蓋乎衛宏不知庸常無邪之即道,故穿鑿其義。”也是對漢儒的以史說詩,多有穿鑿的弊端進行批評。劉克莊《答惠州曾使君韻》其二:“先賢平易以觀詩,不曉尖新與崛奇,若似後儒穿鑿說,古人字字總堪疑”, {《後村先生大全集》卷八}也表示相類似的觀點。
以上雖然談的多是對《詩經》的闡釋,但由於《詩經》爲詩歌的典範之作,所以他們的所論是可以涵括其他詩作的,我們可以將這一原則視作宋代中和詩觀品鑒論的體現。
第三節 諷味涵詠
宋代詩歌之美的理想範式是平易簡淡而餘味無窮,由於對餘意、餘趣、餘味、餘韻的重視,所以宋代詩學論詩多反對拘滯於形色、言語,而追尋形色、言語之外的韻味。蘇軾《書鄢陵王主薄所畫折枝二首》“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蘇軾詩集》卷二十九}即反對論詩以拘滯。惠洪《冷齋夜話》卷四“詩忌”
詩者,妙觀逸想之所寓也,豈可限以繩墨哉!如王維作畫雪中芭蕉,自法眼觀之,知其神情寄寓於物,俗論則譏以爲不知寒暑。荊公方大拜,賀客盈門,忽點墨畫其壁曰:“霜筠雪竹鍾山寺,投老歸歟寄此生”。坡在儋耳作詩曰:“平生萬事足,所欠惟一死。”豈可與世俗論哉!予嘗與客論至此,而客不然予論,予作詩自誌,其略曰:“東坡醉墨浩琳琅,千首空餘萬丈光,雪裏芭蕉失寒暑,眼中騏驥略玄黃”云云。
惠洪正是著眼於形色之外的餘韻、餘味,所以論畫不以形似,相馬不以玄黃。張九成《橫浦心傳》卷上:“每憶與刁文叔夏夜清坐僧室,風竹泠泠然有聲,遂詠前人避暑詩。文叔笑云:詩在言外,意與物遇,則詩已形於吾前。予不覺發笑,時此趣最難得。予觀其言詩論及言外趣,真有作者風味,又何必於言語間求之。”{《橫浦文集》附}其言外之趣,也是著眼於言語之外的餘趣。趙彥衛《雲麓漫鈔》卷五所引東坡 “荔枝似江珧柱”;杜範《清獻集》卷一十七《跋戴君玉詩藁後》:“見其斫辭抉意,嚴而舒,瘠而腴,時有饋西湖霜螯者,風味近是,爲之命酒長吟,浩然一醉,恨坡公嘗江洮柱而未嘗此也。”皆表示重在取味。
宋代詩歌的理想範式爲平淡而餘味無窮,它們表現爲韻外之致,味外之味,味外之旨,言外之意,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在聲色臭味、言語文字之外,對於這些語言、聲色之外的韻味,正如《論語》:“子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品味得到的,這就緣於這樣的品味有相當的難度。周紫芝《太倉稊米集》卷五一《毛詩解義序》謂:
然而登孔子之門者,其徒三千,以言詩見取於聖人者,商賜二人。商列於文學之科,賜之達,可以從政,孔子姑許之以“可以言詩爾”。其他蓋未有所聞焉,則詩之說又何難明如此,必謂學必始於詩,則自幼學之時,固已習之矣,奈何後之學者,雖專門之學,終身玩其辭,而白首不能窺其奧,何哉?孔子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表示要真正理解詩之意味,還真有很大的難度。那麽讀者應該以什麽樣的方式才能感受到呢?當然得慢慢體味才行。俞文豹《吹劍錄》有謂:“看人文字,須平心定氣,反覆推詳,豈可輕下雌黃。”“平心定氣”即品鑒的心理准備,與上節所說的置心平易可以相發,而“反復推詳”則表示體會詩之意味所應持有的態度與方法。
一、涵詠諷味
宋人講求對詩歌的涵詠與諷味,認爲這是獲得詩歌之餘味、餘韻、餘意的基本途逕。歐陽修《水谷夜行寄子羙聖俞》曰:“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近詩尤古硬,咀嚼苦難嘬,初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歐陽文忠公集》卷二}指出品梅聖俞詩當如品橄欖,久方知其真味。邵雍《首尾吟》:
堯夫非是愛吟詩,詩是堯夫自得時。風露清時収翠潤,山川秀處摘新竒,揄揚物性多存體,拂掠人情薄用辭,遺味正冝涵泳處,堯夫非是愛吟詩。
其“遺味正宜涵泳”也是就餘味當涵泳方得而言的。可見涵泳方得餘味是宋人普遍的認識。
理學家們一般認爲讀詩以涵泳諷味,方能使人有得。比如《呂氏家塾讀詩記》卷第一引謝氏曰:
詩湏諷味以得之。古詩即今之歌曲,今之歌曲,徃徃能使人感動,至學詩卻無感動興起處,只爲泥章句故也。明道先生善言詩,未甞章解句釋,但優遊玩味,吟哦上下,使人有得處。
認爲讀詩不可拘泥章句,須諷味以得之,所謂“優遊玩味,吟哦上下”,使人自然有得。陳淳《答陳伯藻問詩》:“然詩人之情,本甚坦易明白,和平溫厚,絕無一點磽確。讀詩者,須從容涵泳以會其大旨,不比他書須逐字究索,便拘礙滯而不通也。” {《北溪大全集》卷四二}更爲明確地表示不可拘泥於章句,詩意本“坦易明白”、“和平溫厚”,也就是平易的意思。只須從容涵泳,“以會其大旨”也即體會其本意。
他們普遍認爲這是一種心性修養的方法。呂祖謙表示“看詩且須諷詠,此最治心之法。”{《麗澤論說集錄》卷三《門人所記詩說拾遺》}他還說:
大抵人看《詩》,不比諸經,須是諷詠詩人之言,觀其氣象,凡不妬忌,則自有和平樂易氣象。才說妬忌,無非乖爭陵犯。試以妬忌者看,則見不妬忌者盡在和氣中。{同上}
認爲諷詠詩人之言,觀其氣象,而得和平樂易氣象,此當然爲治心之法、修身之道。他們雖然就《詩經》而言,但亦可概詩歌而言之。黃震《黃氏日抄》卷三十七《讀本朝諸儒理學書·晦庵語類·毛詩》“詩只熟讀涵詠,自然和氣從胸中流出,其妙處不可得而言。”也指熟讀涵泳而得性情中和。
二、熟讀體會
(一)熟讀
熟讀是檢測詩歌是否有味的方式,因爲詩歌不能看第一印象,正如陸遊(1125-1210)《渭南文集》卷三十九《何君墓表》:“一卷之詩有淳漓,一篇之詩有善病,至於一聨一句而有可玩者,有可疵者,有一讀再讀至十百讀乃見其妙者,有初悅可人意,熟味之使人不滿者。”表示某些詩初讀可人,而熟讀則無味,某些詩則初讀不佳,但熟讀方知妙處。特別是對於平淡而有餘味之詩,其妙處不能初讀可見,必須熟讀才能得知,李復(1052?-?)《潏水集》卷九《讀陶淵明詩》“初若不相屬,再味意方見”。王直方(1069-1109)《王直方詩話》“東坡論淵明詩”:“東坡曰: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讀有奇趣。”惠洪《石門文字禪》卷四《十六夜示超然》:“此詩若散緩,熟讀有竒趣。便覺陶淵明,彷彿見眉宇。”又卷二十五《題徹公石刻》:“徹人上詩,初若散緩,熟味之有奇趣。字雖不工,有勝韻。想其風度,清散如北山松下見永道人耳。”皆表示只有熟讀才能得其餘趣。
而對於初見即好的詩反而不可輕信,吳可《藏海詩話》有謂:“凡裝點者好在外,初讀之似好,再三讀之則無味。要當以意爲主,輔之以華麗,則中邊皆甜也。裝點者外腴而中枯故也,或曰:‘秀而不實’。晚唐詩失之太巧,只務外華,而氣弱格卑,流爲詞體耳。又子由《敘陶》詩‘外枯中膏,質而實綺,臒而實腴’,乃是敘意在內者也。”所以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後》謂:“予嘗聞前輩誦其詩,每得佳句妙語,反復數四,乃識其所謂,信乎表聖之言,美在鹹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歎也。”{《蘇軾文集》卷六十七}要求反復誦讀。即使對前輩已經定論的詩作,反覆讀之,亦可有不同的看法,張嵲《紫微集》卷三十三《讀梅生聖俞詩》:“聖俞以詩鳴,本朝歐陽永叔尤推尊之,余讀之數過,不敢妄肆譏評。至反覆味之,然後始判然於胸中不疑。聖俞詩長於敘事,雄健不足而雅淡有餘,然其淡而少味,令人無一唱三歎之意,蓋有愧古人矣。”可見詩之真有味否,必須得熟讀反覆體會,才能認定。
(二)體會
所謂的熟讀不僅是消極的多讀,還得細心體會,才得其要領。楊時《龜山先生語録》卷三:
仲素問:“詩如何看?”曰:“詩極難卒說。大抵湏要人體會,不在推尋文義。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者,情之所發也。今觀是詩之言,則必先觀是詩之情如何。不知其情,則雖精窮文義,謂之不知詩可也。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盻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孔子以謂‘可與言詩’。如此全要體會。”“何謂體會?”“且如《關雎》之詩,詩人以興後妃之德,蓋如此也。須當想象雎鳩爲何物,知雎鳩爲摯而有別之禽。則又想象關關爲何聲,知關關之聲爲和而通。則又想象在河之洲是何所在,知河之洲爲幽閑逺人之地,則知如是之禽,其鳴聲如是,而又居幽間(案當爲閑)逺人之地,則後妃之德可以意曉矣,是之謂體會。惟體會得,故看詩有味。至於有味,則詩之用在我矣。”
楊時認爲觀《詩》當先觀其情,而對詩之義與詩之味則需要體會。體會則爲想象其情其景,而後知詩之義,而後知詩之味,“惟體會得,故看詩有味,至於有味,則詩之用在我矣”,與陳埴 “百篇之義不在《詩》而在我”可以相發。{《木鍾集》卷二《孟子》}這賦予了讀者之得味這一接受效果以極重要的地位。可見讀詩不是消極的多讀,而是讀者的積極參與。
(三)玩味
當這樣的體味超越了功利的目的,而成爲一種欣賞活動,也就是一種賞玩把玩。汪應辰(1118-1176)《文定集》卷一〇《跋張魏公釣臺詩》謂“玩味其意趣於言語之表,想見其風采於翰墨之餘”,認爲對於言語之表、翰墨之餘的意趣風采須玩味想見方得。劉克莊《後村先生大全文集》卷一一一《張文學詩卷》:“惟君篇什,簡質涵蓄,不現光恠,徐玩味之,悠然深長,寕不足於辭,而有餘扵意。”對於簡質含蓄的平淡而餘味無窮之作,須“徐玩味之”而得其餘意。
二、深入品味
宋人認爲詩味必須隨著體味的逐步加深而深入,所以這樣的咀嚼、體味、玩味,不僅是獲取詩味的方式,而且也是對詩味的深入品味的必要途逕。謝薖《竹友集》卷一《讀呂居仁詩》:“淺詩中甜蜜,中邊本無二,好詩初無奇,把玩久彌麗,有如菴摩勒,苦盡得甘味”,謂“把玩久彌麗”,即認爲詩味隨著把玩時間的加長而加深。范溫論韻時也提及“至於識者遇之,則暗然心服,油然神會。測之而益深,究之而益來,其是之謂矣。”意爲韻味會越追尋而越深。這種耐尋味的特點也是詩歌有餘味的相應要求,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之六“命意”引“隱居詩”謂“凡爲詩,當使挹之而源不窮,咀之而味愈長。”其實這就是所謂的餘味無窮,無窮當然就要耐追尋,味當愈咀嚼而愈悠長。
三、品詩者所應具備的條件
由於對詩歌的品味有很大的難度,如劉辰翁《韋蘇州詩序》:“詩難評,觀詩亦復未易。”{《劉辰翁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卷六}表示詩歌理解與評價有相當的難度。所以對味的體會,除有品味方式的要求,品詩者自身還得具備一定的條件。
首先是人生體驗,黃庭堅《山谷外集》卷九《書陶淵明詩後寄王吉老》:“血氣方剛時,讀此詩如嚼枯木,及綿歷世事,如決定無所用智,每觀此詩,如渴飲水,如欲寐得啜茗,如饑啖湯餅。今人亦有能同味者乎?但恐嚼不破耳。”他表示只有“綿曆世事”,知“無所用智”之理,觀陶詩才能得其味。徐鹿卿《清正存稿》卷五《跋黃瀛父適意集》“余幼讀少陵詩,知其辭而未知其義,少長知其義,而未知其味,迨今則略知其味矣”,也間接地表示了人生經歷對體會詩之味的促進作用。
其次是博識,何夢桂《潛齋集》卷五《侄煜之詩序》“詩不易作,亦不易談也。……蓋讀詩,古今視爲難事,……汝以年少學詩,當如前輩所謂熟讀三百篇,及楚詞至漢魏間詩人好處,以博其識,而後約而歸諸理,殆庶幾乎。”認爲“博其識”,“約而歸諸理”,方得學詩之法門。魏了翁《鶴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之五十四《裴夣得注歐陽公詩集序》:
余亦雅好歐公詩,簡易明暢,若出諸肆筆脫口者,今披味裴釋,益知公貫融古今,所以蓄德者甚弘。而非及卿博見強志,精思而篤踐焉,亦不足以發之也。
這裏雖然談的是注釋詩歌,但注釋也是對詩作的理解,也可視爲對詩作的品味,他認爲博見強識、精思篤踐爲品詩之重要條件。
這種博識正是通過學習得到,其中當然也包括對詩歌經典的學習,魏了翁《鶴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十五《侯氏少陵詩注序》:
黃公魯直嘗謂子美詩妙處乃在無意之意。夫無意而意巳至,非廣之以國風、雅頌,深之以《離騷》、《九歌》,安能咀嚼其意味,闖然入其門邪?故使後生輩自求之,則得之深矣。
認爲能得子美無意之意,正在於廣泛閱讀《詩經》《楚辭》等詩歌經典,而對詩歌用意有深切的體會才能體會杜甫詩中的深意。
這樣的廣泛閱讀也是一個品評詩作公允可靠與否的必要條件,方岳(1252年前後在世)《深雪偶談》有謂:“坡公本不以詩專門,使非上下漢魏晉唐,出入蘇李曹劉、陶諷李杜,潛窺沉翫,實領懸悟,能自信其折衷如是之的乎?醫和之目,無復遁疚,理固然也,如天成、如自得、如超然,則夫詩之□□□,坡公所評,亦宜窺翫領悟,毋忽焉可也。”正在於他對前代的詩歌作品進行過廣泛的賞玩品味,“潛窺沈翫,實領懸悟”, 他的品評才能得其關鍵處。
再次是人生修養,舒岳祥(1219-1298)《俞宜民詩序》有曰:“作詩難,評詩尤難也,必具真識而後評之當,必全真氣而後評之公。”{《閬風集》卷十}他認爲評價詩歌比作詩更難,必須具備一定的條件才能做到評價公允恰當。他所謂的條件即“具真識”、“全真氣”,屬人生修養。
宋代詩學重視言語、形色之外的餘味、餘韻,而對於這樣的韻味只能慢慢地品味,所以對詩味、詩韻的體認,多要求涵詠諷誦、熟讀賞玩,反復推詳,這種方式的要求可視爲對詩歌平淡而又餘味無窮的詩美在品鑒論層面的回應。
本章我們主要討論宋代中和詩學在品鑒層面的表現,思無邪在作者與讀者之間的貫通,是“詩者,所以發性情之和”在品鑒論的回歸;置心平易爲表達平易與效果平淡的對應;而涵泳諷誦則爲對餘味無窮的體味方式。這樣我們看到中和原則在宋代詩學從本質論、主體論(包括創作者與品鑒者)、表達論、品鑒論諸方面終於達到了一貫與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