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有星,风悄悄侵袭而来呼呼吹响树梢,刚过子时,寒月从东边迟迟腾起,把暗暗的冬夜照了个惨白,辉映冰雪的世界,天地宛如一色。左家大门口的那盏灯笼在渐渐增强的寒风里飘荡摇晃,微弱的光芒肆无忌惮颠簸着这个世界。
吱呀一声轻微门响,从黑暗的上房里蹑手蹑脚的出来一个细小身影,快速溜到大门口后在石狮子前站定,回头看看全都熄灯的院落,才轻轻拍拍胸脯,缓缓输出口气来,飘晃的灯光下,俨然就是半天没露面的左小寻。
原来从白天回家后,他就烦了愁,跟人打架这事他可万万不敢对父亲讲,那不是找打嘛,再说还是被别人欺负,说出来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可是对着怪人的场面话已经说满了,也不能不去啊,不能被他瞧不起不是,还不背地里笑掉大牙了,所以一下午的时间双手抱头躺在炕上,眼望房梁架着二郎腿好一顿狂想,最后给自己拿定了主意。
待到大人用晚膳的时候,他就一头扎进那间父亲放些破烂旧物的屋子,翻找起来,这屋子都是父亲年轻时用过的铠甲弓箭兵器之类的,小寻拿起弓来试试,先别说能不能射出箭去,就是拉开都是费了吃奶的劲力,鼓捣一会沮丧的丢在一旁,放弃了,又扛起刀来耍,却是怎么也舞不起来,回头再看长枪铁棍什么的更是没了心情。百无聊赖之际却发现角落处放着一口看样子不少年头的旧箱子,上面的黄铜鼻子也没上锁,小寻双手努力掀起,原来里边也没什么稀奇的宝贝,只有十多颗炸鱼用的响雷子,他略一思索,往怀里塞了两颗,箱子盖好,草草巡视一遍没什么两样,又到厨房灶王那儿拿了三根火柴放入袖中这才心满意足回屋,衣服也不脱支着耳朵听那边的父亲跟先生吃饭饮酒散了席回房,丫鬟一切收拾停当了熄灯歇息,他又焦急的等着渐渐没了声息,才悄悄溜了出来。
小寻本想叫上长震的,看他不是很舒服,也就作罢,此时他站在大门口,摸摸怀里的响雷子,才顺着墙根向镇北偷偷潜行过去,风越发的大了,呼啸掠过,寒气阵阵逼人肌肤,小寻竟然没觉得冷,心里的兴奋已让他热血偾张,手心满是汗水,他抬头望向街对面的那间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上还有一盏未熄的光亮,在幽长暗静的街上显得格外醒目,一条妖娆纤细的身影倒映在昏浊的窗纸上,隐约中传来委婉娇柔的声音正对着爷爷撒娇怒嗤,动手扯着爷爷胡子不依不饶,老人无奈的摇头,只是一味的赔笑,墙边的小寻竟莫名的深叹了口气。
是什么让他们滞留这北国的冬夜,委身于简陋孤单的客栈,不赶回家中跟亲人相聚。年老的享受儿孙绕膝,几代同堂的幸福,或者喝一杯刚温的烈酒,嚼几粒饱满白生的花生米,在温暖炉火前想些过往的坎坷波折和甜蜜羞涩的爱情,又或者稚嫩的找一群小友尽情游戏玩耍,不泯世事更天真无邪,累乏时再躺进娘亲怀里厮摩撒娇,高贵宠爱,享受那所有无忧无虑天高风清的童年岁月。只是人活在世上就多了许多的不得已和无可奈何,那也得学会坚强和忍耐,哪怕再难过时,想想妻儿老小想想美好愿景,咬碎牙齿合着献血往肚里咽。就算有泪也无关紧要,衣袖一拭抬头挺胸,照旧活的铁骨铮铮风雨无阻。
自然年幼的左小寻是想不到这么许多的,他从小在爹娘身边如同温暖翅膀下的快乐小鸟怎会有如此感慨,只是忽然觉得那对爷孙可怜有了同情之心。
当然他此行的目的却是一点没忘,继续向北前行,空荡荡的街上显得那么瘦小孤单,小寻过了布庄,春香阁,字摊,肉铺,眼见到了镇北,他速度贴在了小巷口的墙角,四处张望着,那口大钟在劲风中微微晃动,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幽魂在使劲推动着,叶子早就掉光的桦树张牙舞爪的挥动着枝杈,要拔地而起追赶过来,小寻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他一缩脖颈,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毕竟是五六岁的孩子,胆子再大也害怕起来,他侧头朝小巷里望去,白天的小巷已经光线昏暗,更别说这虽然有月的深夜,现在就只剩影影忽忽的轮廓了,他有些后悔了,觉得不来也没什么,反正对方是个大人被他欺负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想到此回身就要走,右臂一挥间手掌触到了怀里的响雷子,他停了下来,再一合计来都来了,事情做了再说,一咽唾沫响雷子就掏在手中,再不迟疑,左手抽出根粗火柴【注:明朝的火药已经很发达】在墙上顺势一划一朵蓝火苗轰然而起,随即变红变亮,右手的响雷子引信颤动着凑到火上,他头一次玩这东西,自是大为紧张,见引信嗤嗤响起,竟呆呆的拿在手中不动,眼见得着到根部他才猛的觉醒,顺势往地上使劲一丢扭头就逃。
那颗响雷子顺地面骨碌碌朝小巷深处滚去,瞬间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小巷深处轰然而起,四溅飞散,随即火光冲天,借助风力火势越来越旺,小寻拼命逃开十几步,耳听身后爆炸声响,心里暗笑,死怪物,看你还敢跟我斗嘛,知道小爷的厉害吧,让你一脑袋的杂草烧个精光,也不知是个什么丑模样,想到这笑意早就溢于脸上,然后他就一头撞进了张大网上,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小寻有点不能呼吸了,因为那张网正在收紧,贴在肌肤上,感觉就像怪物穿的宽大棉袍,他这想法刚一出现,就猛的觉醒,这就是那件又脏又破气味刺鼻的旧袍子,待要挣扎时已是使不出半点力来,他又急又怕,慢慢窒息一点点没了知觉。。
客栈的灯火早已熄灭,没了声响,两间农舍间距的空隙中,一双明亮的眼睛默默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冲天火光闪耀,隐隐照在这个人的旧布长衫上,清瘦无肉的脸上留着几绺长须,却是那个街边算命的瞎子。此时目光闪烁,哪有一点盲眼的痕迹。
失火了,失火了,那声大响惊动了整个旺起镇,顿时街上乱哄哄一片,叫嚷声哭喊声混杂其中,有人自告奋勇要前往救火,却是火势太猛,根本靠不近前。巷南房屋皆为石料垒就,且离居住之地甚远看来也无大碍,只好往火兴叹,由着它燃尽才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