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辅政共和宣王武功铭石鼓
宣王中兴刚愎自用蹊跷亡
凡伯奉了厉王之命，回镐京来打探消息。一路行来，沿途所听到的消息都在说，镐京四郊的农民因受不了天子盘剥，全体造反了，已经赶走了无道的周天子，还搜出了太子，给当场杀死了。现在各种苛捐杂税都已经豁免，民众再也不需要周天子了，省得他来统治反而更糟。这种消息，一路沸沸扬扬，不绝于耳。离镐京地方越近，听到民众的言辞也越激烈，都说：这种天子应该捉回来杀了才是，杀死太子不足以抵偿他欠下民众的血债。说的时候，人人都咬牙切齿的样子，直把凡伯听得惊恐不止，面无血色。他进了镐京城门，幸喜他平时为官的名声还不错，京城民众对他倒也没有什么恶意，并不曾为难他，所以凡伯很平安地回到了自己家里，先安顿下来，然后再设法去打探各方消息。
原来古时王宫内有一条专门幽禁犯罪的后妃、宫女的长巷，叫永巷。那姜后为了劝说宣王，便像犯罪的王后一般打扮，亲自来永巷待罪了。宣王听传姆这般讲话，自然惭愧得满脸通红，连忙说：“今日晏朝是我失德，与王后又有何干？你快去好言请夫人出来，让她依然穿上王后的服饰，依旧住在王后的宫里，不必这般自我责罚。我以后再也不会这般疏忽、怠慢国政了。”一番好言好语安慰，传姆方才退去，前往永巷请回王后。经过这事，不但宣王不敢晏朝，就连满宫美女都讨了没趣，再也不敢肆意迎奉了。宣王有这般贤内助，每日早朝晏罢，丝毫不敢懒政，还博得了勤政爱民的好名声。
且说由于西方的各戎氏族又复渐渐强大，开始屡犯周的边境。分布在现在山西运城中条山北鸣条岗一带的条戎，更是气焰嚣张，竟然在周西北方边境地方给各弱小诸侯国发布告示，声称周天子无道，已经不能做为天下共主了，只要臣服自己，就可免除战事。宣王闻报大怒，道：“这还了得！不扫平条绒，我天子颜面何在！？”宣王三十八年，下令御驾亲征条戎。大夫杜伯奏道：“晋国现在势力正强，我们可以和晋国一同出战，获胜把握更大。”宣王点头应允，旨命晋国出兵助战。
这晋国就是成王的幼弟唐叔虞的后代，当初被成王封为唐国(现在山西翼城县)为国君，后改唐为晋，算是周的同姓至亲。这时的晋国正是唐叔虞九世孙晋穆侯在位，便点起本国所有兵马，只留下五百兵士守卫国境，带着其余二千兵马，来到镐京与周军合兵一处，开赴前线与条绒大战。不料条绒非常厉害，周、晋两军被杀得大败。晋穆侯回到晋国，恰巧夫人生下第一个儿子。穆侯因为正战事失利，便把长子取名为姬仇，以示报仇雪恨的意思。一面厉兵秣马，准备再战。过了一年，果然接到宣王命令，要再次御驾亲征，让他起兵助战，讨伐瓜（现在甘肃敦煌县西南）地东迁过来的姜戎。穆侯连忙点起二千雄兵，重复出师，志在必得。这时其夫人又有身孕，正在待产，穆侯也不在意，催促兵马急急启程。
兵马进至千亩（现在山西介休县）地方，远远望见前方尘土飞扬，喊杀震天，知是周兵已经不等合兵就和戎兵对阵了，连忙催兵上前夹攻。这时周兵已经被戎兵杀得大败，丢盔弃甲，正往后败退。戎兵俘获甚多，正在得意忘形之际，不料斜刺里杀出晋国的二千志在必得的复仇之师来，个个如狼似虎。戎兵正处于乱哄哄抢掠战利品的档口，抵挡不住，只好四散败逃。穆侯统兵一阵追杀，方才鸣金收兵，救回了许多周军俘虏和军器。这时的周军已经溃不成军，宣王慰劳了穆侯一番，只好命各自回师。
穆侯这次奏凯回师，心中十分高兴。刚进宫里，就有侍婢迎上来报喜，说是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穆侯自然喜上眉梢，急忙进入内宫，抱起婴儿一看，只见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禁心花怒放，不假思索就脱口道：“这次出师大捷，得胜归来，这孩子就叫成师吧！作为这次胜利的纪念。”夫人自然连声谢恩。
晋国大夫师服听见孩子的名字十分诧异，说道：“奇怪呀，国君替儿子取这样的名字！取名必定表示一定的意义，意义必定产生礼仪，礼仪是政事的骨干。现在国君给太子取名叫仇，他的兄弟叫成师，以后难免给小人借口，产生祸乱。做哥哥的将来恐怕要被废黜喽！”师服的这般议论，自然有许多人嘲笑他多心。
后来晋穆侯病死，其弟弟殇叔果然寻找这个借口把太子姬仇逐出国门，自己做了晋国侯。过了三年，太子姬仇又纠集国内一班老臣，杀了殇叔，接位称侯，做了国君，是为晋文侯。这是一位很有才干的晋侯，和弟弟成师也相当友爱。
后来也是这个姬仇结束了周王朝“二王并立”的纷乱局面，成为东周初期稳定周王室的中流砥柱。
且说宣王在千亩地方被姜戎杀得大败，溃不成军，士卒死伤很多，使得宣王在回京的路上心灰意冷，默不出声。走到镐京附近，天色将暮，忽见前面有一群孩童在拍手唱歌。宣王坐在车里，隐隐约约听他们在唱：
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宣王心中大惊，这不是在唱：阴盛阳衰，那卖桑弓、箕箭袋的，就是亡周的人吗？原来檿（音：眼）就是山上的野桑木，用它做的弓就叫檿弧；箕是一种草，用它编成箭袋就叫箕服。周朝时候，男子很重射箭技能，凡是家中新添男丁，三日后便要在门上悬挂檿弧、堂上挂箕服，作为添丁的记号，男孩稍长，就用它教男孩射箭。所以当时每家男孩人人会射箭，故所需弓、箭袋极多。自然做卖这种廉价弓、箭袋的人也多。正式的，弓必须是用柘木做的，箭袋必须是皮革制作的。宣王听了这歌后，越想越不是滋味，便命左右捉来孩童问责歌的来源。一个跑得慢的孩童便被捉到宣王跟前，据实答道：“这歌我们也是听一个女童唱的，不知名字。”宣王便命男童退下，命他告诉其他人今后不许再唱这歌。
回到镐京的次日，宣王便在朝堂上，当众命禁止买卖檿弧箕服，一经发现即刻重办。一时京都许多檿弧箕服都被没收。那些乡间做好的檿弧箕服，不知情还拿到京都来贩卖的，刚到城门就被没收，人还免不了受一顿鞭打。可怜那些卖桑弓、箕箭袋的人，一时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四处逃避。
宣王颁布禁止檿弧、箕服买卖后，一日，退朝来到姜后宫里闲坐。忽见一个宫女进来报告，说：“后宫一个老美人，昨夜竟产下一个女婴来。”姜后闻报十分诧异，忙命叫那老美人前来，问她何时怀的孕？老美人奏道：“妾自先王时候就入宫了。先王曾经开启一只木柜，柜中据说藏有夏代的龙漦（注：涎沫），先王不小心把龙漦流到地上。妾那时才十二岁，被龙漦滑了一跤。从此肚里便结了块，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不料昨夜腹痛，竟产下一女婴来。”姜后闻言，自然不信，说：“一派胡言。看你产后体虚，暂且免究。那女婴既然来历不明，可即抛弃，你不得抚养。”说罢斥退老美人，吩咐宫人把那女婴抛弃到野外。宫人奉命，用了一件旧衣，把女婴包裹着抛于野外树林中，回宫复命，不在话下。
宣王自然也知道此事的大概。原来这事还得从夏朝末年说起，据传说，当时褒地（现在陕西汉中市北勉县）突然出现了两条龙，后降于夏朝的王庭，盘桓不去。后经占卜，说是如果收集到龙漦加以珍藏，倒还可保社稷吉利。于是夏后就命人照着做了，最后用一个结实的柜子将收集到的龙漦密封、看管起来。就这样这个神奇的宝贝柜子竟然传到了周朝。有一天，宣王父亲厉王非要把那个柜子打开看看，谁也劝不住，于是柜子就被打开了，顿时龙漦破柜而出，流了宫庭一地，怎么也没法除掉。着急上火的周厉王竟突发奇想，让宫女、美人们都脱光了衣服呼叫鼓噪，想把这灵物羞得自己缩回去。没想到这一招果然有用，只见满地龙漦顿时化作一只“玄鼋”，被羞臊得慢慢爬进了宫殿角落就不见了。这鼋就是现在的龟、鳖之类的东西，不过当时要大许多，大的可达丈余，也算当时的吉祥物。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当时正是宣王在全国抓捕贩卖“檿弧箕服”的时候，有一对卖桑弓、箕箭袋的夫妇因在贩卖时遭到官府差人的追赶，不知犯了什么王法，正背井离乡连夜逃跑在路上，忽然听到路边树林中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声。两人便顺着哭声找到了这个弃婴，并把她带着，一同逃难到了褒国，居住下来。
且说宣王自讨伐条绒、姜戎接连失败，伤亡惨重，西六师几乎不能成军，京畿地方已无壮丁可抽，便想在靠近戎人的晋阳，即现在太原地方，大规模查点人口，以便将来抽丁之用。这种清查户口的做法，相当于现在的人口普查，在当时叫“料民”。大夫仲山甫进谏道：“我大周原有乡逐制度，只消一查，便知根知底地清楚。何必这般兴师动众，不打自招。这样等于在给戎人报信，我宗周壮丁奇缺，反而增加戎人入侵的机会。”宣王这时候年纪已老，性情往往固执己见，对于仲山甫的的话自然是置之不理。这种态度和刚刚即位时候的虚心，已经大不相同。偏偏一班有分量的老臣都已经谢世，宣王就更加刚愎自用。因在征讨条绒的时候，宣王没有听大夫杜伯的计谋，以致大败，而杜伯又偏偏拿这事，屡次当众进谏宣王要听臣下的不同意见，让他脸上觉得很是难堪，心里已经动了杀心，想树立自己的威严。
却说这天，大夫杜伯又直言进谏触怒了宣王，宣王要将他处死。杜伯的好友大夫左儒急忙上前谏阻，宣王更加愤怒，便斥责左儒说：“在你眼中，只有好友，没有国君，是何道理？”左儒回答道：“我王有理，臣就顺从我王。好友有理，臣就支持好友。现在杜伯并没有罪，不该问斩。所以，臣劝谏我王，不要杀杜伯。否则就是枉杀好人。”“我偏要杀他，你又能怎样？”宣王恼怒地说。左儒伸直了脖子，接道：“我王一定要杀，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臣只好陪杜伯同死。”“我偏不杀你，看你又能如何？”宣王故意羞辱左儒道，说罢，下令左右斩了杜伯。左儒受此羞辱，又羞又气，回家就自刎而死了。此事在大臣间引起一片惊恐。
事后，宣王冷静下来，感到自己确实过分，也暗暗悔恨，只是不好意思明说，以致寝食难安，便得了怔忡症。过了几时，稍稍好了一些，便想外出游猎，借以散心，下令巫祝卜了吉日，预备车马，率领一班公卿武士，到郊外去射猎。游猎中，据说他忽然在车上大叫一声，昏迷了过去。吓得左右随从魂飞魄散，连忙扶着宣王，罢猎回宫，送入姜后宫里休息。无奈宣王年纪已老，服药终不见效，他自知来日不多，便召老臣仲山甫前来托孤。仲山甫直至榻前，叩首问安。宣王命内侍扶起，靠于绣褥之上，对仲山甫道：“朕赖诸卿之力，在位四十六年，南征北伐，四海安宁，不料受此一击，竟然不起。太子宫涅，年虽已长，但性颇暗昧，还望卿等竭力辅佐，勿替世业！”仲山甫含泪叩首受命。次日，宣王驾崩。
后来，就流传开一种说法，说是宣王打猎时，忽然看见杜伯从路的左边钻出来，身穿红衣，头戴红冠，手持一张红弓，搭上一支红箭，射中了宣王的要害，夺去了他的性命，这自然是迷信之言，但其死因确实是个谜。也有说，是被诸侯收买勇士假扮杜伯而暗杀。
且说宣王驾崩，姜后懿旨，召顾命老臣仲山甫率领百官，扶太子宫涅行举哀礼，后即位于柩前。群臣按礼举哀，奉太子姬宫湦即位，是为周幽王。姜后因为哀伤过度，不久便因病而亡。顾命老臣仲山甫经此打击，一病不起，也告老还乡，不久也谢世了。正是：
宗周命数已将近，宣王中兴如烟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