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们受制于人，，那错并不在我们身处的环境或是所谓的命运，而在我们自己。”
“在我们自己？叔父我明白的。”
独臂少年低着头诺有所思，他看着地上一片焦黑，已无寸草，不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环顾了下四周，触目所及尽是烧焦的树林，紧接着他说到，“叔父，这些死去的士兵必定是被围困于此，而后又遭人火攻算计的吧。”
“这些家伙真惨，前面刚遭遇了陷阱，大概在想终于逃出生天了吧，没想到跑到这林子里又遭到了对方的火攻算计，真是一环扣一环，在劫难逃啊。”
离少年较近的一直在听他们爷俩说话的一同行中年男子说到，他看着地上有具还冒着烟的尸体，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少年右手边不远处的白衣男子也一直有意无意的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路上他对这一老一少充满着兴趣，特别是少年的叔父，他想他们来历身世定是非比寻常，不然不可能有如此的见地，少年的叔父随处席地而坐就开堂讲学，传道授业时从不避讳同行的这些人，俨然有大家风范。
他本以为少年开口会问他叔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的每一字眼像是挥之不散的阴魂般拽住他不放，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他想着我们大多对先人所创字句都是一知半解，如果要有更深的认识的话，非得去亲历这些事情不可，别无他法。
只是没想到少年更在意的事竟然跟自己一样，一路上他一直想象着这场刚打完不久的战役，尸横遍野，触目惊心，空气里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烧焦的尸体的恶臭，若是定力不强之人或许早已发狂。
还有他一直想不明白，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为何轻虑浅谋至此，冒失挺近这片树林里而招人火攻算计。但从地上死亡的士兵判断，遭火攻算计死伤人数反倒是最少的，而这一路过来，越往前走地上尸体的数量是急剧的减少，虽然倒下的尸体显得杂乱无章，不过从朝向的数量比例上判断，树林应该不是他们撤退的方向。他们应该是从树林里撤退出来的，在五里开外的林子口落入敌方事先布好的陷阱，以致死伤惨重。
“叔父敌军为何能料事如神至此，预先设计好陷阱的位置呢？”
“大概是风向吧，遭遇火攻之后必定是往上风向撤军，”少年的叔父说到。
“不过为何在遭遇了陷阱之后，士兵还一直往前冲呢，”少年接着问到。
“如果我猜猜没错的话，当时的情境下必定是主将下的命令，而且是主将判断错误下的命令，以致将士兵送上了不归路，他以为有陷阱前方就不会有埋伏，所以就踏着自己人的尸体，踏着士兵用躯体填出来的道路逃亡，只是没想到逃出了陷阱区域，最终在林子外的空地上遭遇了早就埋伏在那的敌军的袭击，而致全军覆没。”
“那为何军队要冒险挺近这片树林呢，他们要是没进这片林子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少年好像心里藏着许多疑问非得问清不可。
“那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敌军故意在此安营扎寨，然后引敌深入，但事情并不像我说的这般简单，其中隐藏更深的缘由你我都无从猜测。”
“好了，别再问了，把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一首诗在多读几遍。”
“最好给我背下来。”
少年的叔父对于少年的追问不休显得有点不耐烦。
“那主将真是糊涂蛋。”
“好了，别再说了，少年的叔父厉声喝道。”
少年赶紧摇头晃脑的念起诗来。
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
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
······
白衣男子不由的感叹到，自己才疏学浅，所思所想竟如此的有限。那些像是不经意从少年叔父口中说出的话，让白衣男子佩服不已，心想自己若是有这样一位见识广博的同行之人，这旅途上必定是乐趣无穷。
“石头上那位白衣小哥，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中年男子趁着大家休息的这一会儿工夫，又物色了个目标，这一路上就属他的话最多，显然是嘴尖舌头快，不说话不行啊。
白衣男子才回过神来，自己刚为了找个高处远眺，看下火势蔓延的方向，所以不自觉的站上了这块巨石，自己的白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都快把中年男子的声音盖住了，要不是从少年和他叔父的方向传来，恐怕自己会失礼于人。
“弦国公子，槐然。”
“看着不大像，你到像是个逃亡的难民，”中年男子早已等不及接话了。
“我现在的处境跟难民无异，但我的身份并无虚假。”白衣男子说到，只是他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不过处在这样的情境下任何来自陌生人的搭话，也都充满着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所以他并不以为然，至少在他看来，有话说总比大家都闭着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好。
“弦国听都没听过，又哪来的公子，怕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吧。”中年男子身旁的几个同行之人纷纷附和到，继而面面相觑，因为确实没人知道这么一个国家。
白衣男子只是嘴角微扬并没有做更多的辩解，在他看来自己踏上旅途的那一刻起，已经抛弃了这个身份，何况弦国对自己来说早已不存在了，又何来的弦国公子一说呢，心想下次还是把弦国公子四个字略掉，不过还是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他们解释什么。
“你们这些人中可有行过军打过仗的，”一个穿着貂裘大衣的男子说到。
这人的穿着打扮看着像是出自大户人家，年纪不大长得俊美，有双深色的眸子，说话不急不缓。
看没人应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虽说是小国，各位也都没行过军打过仗难怪没人知道，传闻这个国家在神州大地最东面的一个小岛上，相传这个国家的人个个精通音律，并且能歌善舞，他们以舞蹈来演习战备，以歌声来征伐杀戮。”没参过军的应该也知道一鼓作气吧，那战阵前敲鼓之人大多来自弦国，他们的歌声舞姿就跟那鼓声是一样的能够振奋人心助军杀敌。”
这两句话把中年男子和他身旁附和的几个人唬住了，不过数秒后他们便纷纷表示怀疑。
“唱歌跳舞能杀人，打死我也不信。”
“小兄弟我看你年纪轻轻，这吹牛的工夫倒是不得了啊，这白衣小哥是弦国的，那你该不会是牛国的吧。”
话没说完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笑声刚起同时寒光一闪，谁也没看清楚但是一把剑已抵在说话之人的脖颈上。
“长葛，住手！”身着貂裘大衣的男子立马喝止到。
“不可这样胡来，都是同行之人，本应该相互照应怎能刀刃相向，况且旅途单调疲乏，大家相互玩笑取乐，本是无可厚非。”
中年男子虽说是坐立不动，可脸上的表情却是自若如常，如果换成其他人的话怕是连口气都不敢喘。
但谁能想到这人竟然又开口说了句话，还是句玩笑话。
“大家伙看，这不牛脾气上来了。”
男子好像笃定此人必不会对他动手，不过每一个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好像都刮擦这剑刃而过，每个人都提着心吊着胆，因为这抵在咽喉上的一剑，纵使是这天下第一有能耐的人，怕是也躲不过。
咻的一声，拿剑之人手腕用力剑身往上一提，只见中年男子的发髻散开，满头的黑发倾泻而下瞬间盖住他的面目，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他依然坐立不动，不过这次他没在多说一句话，片刻之后拿剑之人便收剑兀自走开。
周围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任何的附和之声，而这时身着貂裘大衣的男子却在一旁翻动着马背上的包裹，须臾之后拿出几包东西，边解着纸包上的细麻绳，边往人群的方向走来，只见他笑意盈盈的说到，“这是家乡的葱油饼，大家伙尝尝，”他把手上的油饼掰成四份欲分发给众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也没人知道他的用意，所以也就没人敢接他手上的油饼。
身着貂裘大衣的男子见自己光伸着手没人接，又说道，“这可是闻名天下的并城油饼，走了这大半天的路了，大家也该吃点东西填下肚子，家里门客若有得罪的地方，在下在这先陪个不是，还望多多包涵。
中年男子随即低头作揖道：“哪跟哪，公子说的严重了，是在下的不对，公子旷达洒落，这饼在下就不客气了。”说完伸手接了块饼就啃了起来。与中年男子同行的几个人看在眼里，那伸直了的手怕是自己眨个眼，饼就会直接往自己的嘴里塞，纷纷附和道，“不客气，不客气，”争先恐后的抢着要饼。只是当下这周遭的情境喝口水都是活受罪更别说是吃块饼了，此时看着更像是种惩罚。
当然十几个人，人手一块没人落下，分发完毕貂裘大衣男子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说道，“想必各位跟在下一样都是去往不周山的不到城吧，在下是去参加来春的羡门会试，不知各位此行所为何事。”
每个人都试图表现出自己的好感，话一说完顿时人声喧嚷，大家各说各的，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这时中年男子扯开嗓门喊道，“大家静一静，这位先生有话说，大家先静一静······
这位先生原来是少年的叔父，见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少年的叔父才开口说道，“各位容在下说几句，如果我估算没错的话，咱们现在身处的位置大概就离八荒之地不到一天的行程，八荒之地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吧，化外蛮荒之地本就凶险无比，更别说那些匪夷所思的传闻，眼下咱们有十几号人，依在下的拙见不如结队而行，如遇到什么突发的事情大家可同心协力一起抵御，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其实每个人都怀着侥幸之心，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到得了那八荒深处的不到城，但每个人都知道前路必定是危险重重，而且危险必定是比自己想象的更可怕，而此刻有人提议说要结队而行，仿佛自己的心里一下踏实了许多，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欣喜之情，纷纷表示赞同。
“这位仁兄说得是，依在下看来，如果各位真心实意的想结队而行，还需得报上自家姓名和此行的目的，这样也算是彼此交个朋友，以后路上大家相互照应便是，在下不才先来，本人叶南倾，乃是南国并城人士，关于本人此行的目的，刚才已经说了，在下是去参加来春的羡门会试。好了我说完了，下一位谁来？”身着貂裘大衣的男子说到。
“我来，我来，”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张嘴，听着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大家不用看都能猜到是谁。“鄙人曹大宝梁国人士，梁国乃是神州大地的粮仓物产丰富，大家都听过吧，只是鄙人命不好，生在梁晋交接边界的曹家村，这些年来征役频繁时有交战，田多荒芜无以为继，只好外出谋求生路。大家看到的这些脚下躺着的士兵都是咱梁国人士，”说着那曹大宝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到，“鄙人的老家离这八荒之地也不远，听说那八荒之地常有异兽出没，吃人饮血凶恶无比，寻常百姓去不得，进去了就出不来。咱也是没办法，听说那不到城比起这神州粮仓更是人间仙境，寻常人更是去不了，都是些奇人异士在那往来走动，鄙人想就算是神仙也离不开这衣食住行，况且寻常人去不了那必定是商机无限，所以就孤注一掷去往那不到城做点小本生意。”跟曹大宝一起的有三个同乡他也一并介绍了。
“小兄弟，你打哪来啊？”刚介绍三个同乡，曹大宝就张罗着找下一家，“要不你来介绍下自己，”曹大宝对着少年说到，那语气俨然有股长辈的架势。
少年抿着嘴瞪着大眼看了下曹大宝接着又环顾下四周说到，“我叫陈双鲤，旁边这位是我叔叔胡信，我们不来自哪里，我们四海为家，这次是去不到城寻访友人的。”
“冒着生命危险拜访友人，想必是位非常重要的友人吧，”叶南倾忍不住好奇道，心里却想前面一个到八荒之地做生意的憨傻之人，后面又来一个寻访友人的，这人也太随性了吧。
“这位小哥说得是，在胡某人心中朋友和酒第一重要，当然还有身边这位累赘，何况这荒界边境从未到过，且随着那白云往那八荒之地走一遭又何妨。”
貂裘大衣男子脸上笑意更盛对着少年叔父揖首到，“好个又何妨，幸会幸会。”
“并城的油饼在下没听过，不过并剑如霜白，未出鞘已是寒气逼人，这在下倒是有所耳闻，南国并城叶家可是锻剑世家，虽家教严明，一家上下行事又极其低调，但这一提起并城姓叶的，这天底下认识的还是比不认识的多啊，这位小哥不知叶漫天可是你什么人？”
“仁兄过誉了，实不相瞒叶漫天正是家父，仁兄可认识家父？”
“说不上认识算是有过数面之缘，不过你这不锻剑想入羡门，怕是家里不同意吧。”
“是不同意，不过小弟我比较自私只是随着性子做事，说来惭愧。”
“有什么惭不愧惭愧的，想要对别人有所交代，首先要对自己有交代，想必叶家人丁兴旺，不差你一个劳力，不知小哥排行第几？”
“第三，朋友都称我叶三，还给取了个混号叫叶三倾，就跟仁兄一样，酒是小弟我的一倾，至于二倾三倾不说也罢，”说完脸上的笑意就像是湖面上荡开的涟漪一般一圈圈的化开，比先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好好，如果有命到得了那不到城的话，你我找个酒家痛痛快快的喝一场不醉不归，”胡信说完显得极其高兴，少年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叔父也不知道他在乐呵什么，只是他看着小哥的眼神怪怪的，冒着火闪着光一般。
“一言为定。”
“当然不喝那可不行。”
叶南倾接着说到，“仁兄，还有一事得劳烦你，先前大家都同意结队而行，这有了队伍必定还得有个领队之人，如此进退应矩，遇见突发事情也不至于慌乱无措，我推举仁兄当这领队之人不知仁兄意下如何，”然后叶南倾又转向其他的同行者说到，“不知各位是否同意我的提议。”
不过这领队能做些什么一部分人心里都没底，多数人觉得是件没有收益且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至于自己当不当或是由谁来当都是无所谓，而貂裘大衣男子推举的那个人，看着像是见多识广之人，是有点本事在，大家或是声援赞同或是心中默许，算是一致赞成他的提议。
“在下当不了在下闲散久了，”少年的叔父说到，“闲散久了行事就会变得越来越散漫，且所思所想却只是为自己，怕是无法顾虑周全，在我看来小哥你起了个好头，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把我们这些素未谋面之人拧在一起，到了这荒地边界在往前必定是凶险无比，只有把这些陌生人团结在一起共同抵御未知的凶险，这样才有机会到得了那不到城，可以说你想到一件大家都没想到的而且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的事，而之前我的提议也只是是依着小哥的想法顺势而为罢了。所以在我看来这领队之职非你来当不可。”
如此这般叶南倾一再请求胡信一再推辞，这样两三回胡信脸上显现出些微的不悦之色说到：“不要在啰嗦了除了这领队之职，其他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吩咐。”
叶南倾也察觉到了少年叔父脸上表情的变化，心想自己只是一腔诚意没有多想这一推一让怕是把他惹恼了，转而说到，“在下不才就听胡兄的话，在下愿意当这个领队之职，不过还得各位说可以那才算数，这样还没介绍自己的先介绍完，等下大家一起举手投决选出一位大家认为可以当领队的人，不知各位觉得这办法如何。”
“如此甚好，”人群里有人喊到，“不用投了，就由叶侠士来当这个领队的吧，”声音稀稀落落的也都表示赞同，叶南倾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很快余下的两三个人也都相继的介绍完了自己，就剩离人群稍远的白衣男子，大家都不清楚他一开始的回答算不算是介绍完自己了，也不清楚他是否愿意加入，他只是毫无声息的远远的站着，好像刻意跟其他人保持着距离。
“喂，石头上的白衣小哥你是否愿意加入我们，”曹大宝喊道。
“加入为何不加入，弦国槐然，去往不周山不到城参加羡门会试。”
所有人都是去参加来春的羡门会试，除了去做生意的和去拜访朋友的，这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个异数，在这神州大陆上只要一提起说自己要到那八荒之地，就不会有人问你为何到那，因为去那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去参加六年一次的羡门会试，因为那些瑰丽奇幻的种种传说，因为为数众多的身处各国要职的羡门之徒，因为自己往后飞黄腾达的事业，所以他们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奢望去幻想这一趟未知的旅程。可白衣男子却不是这样，他是想加入羡门不过他的理由就简单的多，他只是想象着这么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八荒之地更远的地方了，同样对于不到城来说再也没有比神州大地最东边的海岛更远的地方了，而这样的距离正是他想要的，“只要我走的越远越好，这辈子大可老死不相往来，”如此心念一起什么也无法阻挡到他，即便是要以生命为代价。可羡门又是个什么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敢有过多的期待，羡门能往生吗，他只是时常会这样反问自己。
“各位差不多该启程了最多在两个时辰天就黑了，离开这乱葬岗一样的地方，争取在天黑前找块空地安营过夜，大家也该警惕起来，明天咱们就要踏入那八荒之地了，”貂裘大衣男子喊道，对于领队之职他好像上手很快，相比那些怕麻烦推脱之人，他更相信多点事情做多点乐趣，在他看来多点乐趣何乐不为呢？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少年的叔父也站起身来只不过他口中念念有词道，“落魄江湖载酒行，半缘修道半缘君。”
“叔，你确定你念的是同一首诗吗？”少年说到。
“臭小子，还用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