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康街尽头拐进铜锣巷,再往前走三百步,路过紧掩着大门的春酣楼,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清晨时分,青衣灰袄的少年人踩着浓重的霜露,提着一坛酒脚步沉稳的走进了周府被烧的片瓦不剩的残垣断墙之中。
周家死去的三十六具尸体已经被抬走,恢弘的府邸只剩下一片废墟,所有东西都随着那场大火被付之一炬。
姜宁神色平静,沉默的伏跪在散发出刺鼻恶臭的焦土上,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我以为没有证据那些人不会轻易出手,没想到他们根本不需要证据。”姜宁的眼神依旧平静,但眼眸深处有如实质般的凛冽杀意迸发。
太史齐修!
姜宁在心中默念这四个字,需要讨的债现在又多了一笔。
酒坛上不知道尘封了多少年的封泥揭开,一股醇厚的酒香弥漫。
姜宁沏酒满杯,琥珀色的酒水迎着冷冽的冬风洒落,“周兄,这一杯我敬你。”
寒风凛然,有尖锐的风啸声自上空传来,好像天上的亡魂在回应。
风吹过倾塌的残门发出“吱吱”的声响,有沉重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若飞檐般锋锐的眉毛高高扬起,绣着一对锦鲤的白色官靴踏着风雪来到了已经化作一片焦土的周府。
苏锦绣如女子般修长好看的手掌藏在衣袖之中,目光落在青衣灰袄的市井少年身上,脸上流露出些许诧异之色,似乎是没有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此地。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姜宁身前的酒杯,在心中发出一声轻叹,来到姜宁身后微微躬身,“请节哀。”
“多谢。”
姜宁并没有回头,然而他很清楚背后之人的身份。
于是,他开口问道,“苏大人可是来查案的?”
“你认识我?”
苏锦绣飞扬的眉梢跳动了一下,以他的修为可以清楚的感知到眼前这个青衣少年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永远蒙着一层迷雾,让人无法看透。
“在东都混迹的谁不知道天策府的春水刀苏锦绣苏大人喜穿一双绣着锦鲤的白色官靴,不过此时应该不是办公时间吧,莫非苏大人也是来祭奠故人的?”
苏锦绣看出眼前的少年不是故作淡定,而是真正的平静从容,心中生出些许赞叹。
光是少年这份从容的气度就令东都阴沟中那些江湖人物拍马都不及。
“周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至于这件案子,刑部已经结案。”
“结果呢?”
姜宁嘴角扬起一个冷嘲的弧度,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周府一家三十六口死于火灾,已成铁案,无可再翻。”苏锦绣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平视化作焦土的周府。
“你信吗?”
“我信与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宫中那些贵人要把周府的案子办成铁案。”
姜宁沉默片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在口中轻声念道,“所以,周府一家三十六口就白死了?”
“这是命。”
苏锦绣沉默的看着姜宁,在他身上苏锦绣依稀看到了自己少年时期的影子。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官府中人打扮的年轻人小跑至苏锦绣跟前,附耳道,“苏大人,你让我查的大通钱庄果然有猫腻。我们发现钱庄每个月都有一项数额极大的存银,古怪的是这笔存银从来不见有人来取。”
他的声音虽轻,但一字不漏的传到了姜宁耳中。
苏锦绣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向姜宁颔首示意,绣着锦鲤的白色官靴如来时一般踏着风雪而去。
姜宁抬头望了一眼铅云重重的天空,嘴角扬起一个含义不明的弧度,在心中默念,“但我不信命。”
于是,姜宁沉默着向着东北偏北的方向走了九十七步,来到一口废弃的古井前,低下头扒开脚下的黑泥。
一条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线从黑泥中露出,这条细线通向井底,那头好像绑着什么东西。
姜宁手掌拉着细线轻轻拽动,将藏在井底的东西慢慢拽出。
周士玄费尽心思藏在废弃井底的东西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姜宁动作仔细,认真而专注的将布包一层一层的拆开,然后一颗足有核桃大小的青色铁丸暴露在空气中。
这颗铁丸上一道道繁琐灵纹如九天神雷一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
胡桃巷左转东塘口有一家赌坊,门口挂的却不是招财进宝的招牌,而是一块微微颤颤的楼牌,写着“风调雨顺”四个大字。
这里原本是一栋收藏古籍的旧楼,三年前被一个江湖人物买了下来,开了赌坊,这块风调雨顺的楼牌也被保留了下来。
于是,那个江湖人物索性将这栋旧楼唤作风雨楼。
只是在姜宁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很蠢的事,这个将藏书楼开成赌坊的江湖人物也是一个很蠢的人。
时间尚早,但赌坊中已有吆喝声传出。
姜宁推开门,熟门熟路的径直走到赌单双的台子前,从袖口中掏出一枚铜钱押在了单数这边。
赌坊的荷官抬头看了一眼姜宁,眼中透出一抹复杂之色,等客人全都押好筹码拨拉着白色棋子数单双。
“三十五颗棋子,单数赢。”
姜宁面前的一枚铜钱变成了两枚,然后他没有犹豫,继续将两枚铜钱押在了单数上。
大约一顿饭的时间后,姜宁面前的铜钱堆成了一座小山。
风雨楼中,一个身材矮小的麻衣男人悄悄拉开一道暗门踩着楼梯来到二层的阁楼。
氤氲的热气充斥在晦暗的阁楼中,风雨楼二层阁间,一个如肉山般的庞大身躯面前搁着一锅麻辣火锅,吃的满头大汗。
辛辣刺激的味道扑面而来,莫小楼从火锅中夹出一块麻辣肥肠,刺溜一声吸入口中,吃的分外专注。
“当家的,那小子已经连赢二十五场了。”矮小男人抹了抹额头的汗珠。
莫小楼放下筷子,擦去嘴边的麻辣红油,皱眉道,“哼,那小子每次来总没有好事。胖爷家大业大输的起,让他赌。”
莫小楼豪气万千的挥了挥手,只是说话的时候脸上浮起一抹肉痛之色。
“当家的,那小子已经连赢五十八场了。”
“当家的,那小子快要把赌场的钱全都赢光了。”
“……”
莫小楼一张胖脸顿时变得铁青,若非考虑到自己不是姜宁的对手早就忍不住冲下楼把他拍扁了。
“你下去,让他给爷滚上来。”莫小楼脸上的表情变幻了数回,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像被人欺负了的小媳妇般无限幽怨的说道。
赌坊中,张姓荷官望着堆砌在姜宁身前小山般的铜钱和碎银眼前一阵发黑。
“下一把,我押双。”
平静到了极点的声音传来,张姓荷官双腿一软,眼前一黑,毫不犹豫的晕了过去。
姜宁剑眉微挑,目光冷冽的环视赌坊,触碰到他目光的荷官赌徒皆是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姜先生,莫当家有请。”
听到这句话,赌坊中的荷官皆是如释重负,一副送走了瘟神的表情。
风云楼二层阁楼中,莫小楼原本脸上愤怒的表情犹如春暖融雪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猥琐与讨好的笑容。
“这次莫当家倒是沉得住气,通常我赢到第三十三把的时候已经有人请我上二楼了。”姜宁嘴角扬起一个微嘲的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莫小楼。
做江湖大佬做到像莫小楼这么穷酸小气的,还真是不多见。
“咳咳。”莫小楼脸上的笑意收敛,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这两天东都不太平,前些时候有个钱庄掌柜被人杀死在驴肉胡同里,我是怕招惹上天策府的人。”
姜宁从袖中掏出一只墨竹材质的狼毫笔,目光直视莫小楼,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个钱庄掌柜叫钱西平,他是大江帮的人,你应该听说过大江帮是做什么生意的。”
大江帮?
莫小楼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风雨楼原本控制着淮江码头的生意油水不菲,但三年之前一场战斗让风雨楼死伤无数,只能躲进东塘口的旧楼之中苟延残喘。
而淮江码头的生意,则被大江帮接管了过去。
姜宁捏着狼毫笔轻轻一掰,一股银色的流沙自笔管之中流淌而出,在自身元气的牵引下凝聚出几个蝇头小字。
初九、鬼门、寒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