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唐夫人受苦了。”穆词殉平淡地致歉。
“臣妾的苦,夫君自会替臣妾处理,看来寄住王府的事情,烦请王爷游说夫君,闲人太多,臣妾习惯了宫里的清静。”她继续说,话外之音提醒那帮唯恐不乱的小人,她的靠山是宫本绛臣,千万别把她当成人人能欺的软骨头,亦是指出宫本绛臣劝她入王府住下,并不是她本意。
“稍后本王一定传达。”他依旧风轻云淡的音调。
“臣妾谢过王爷。”
她笑得明媚,掩埋脸上的苍白,那一双琉璃般的柔情眼眸,眼脸剥去晶莹的波光,她不敢直视穆词殉,她哪怕多看一眼,所有精心部署便会随着她的心全部崩烂溃散,扬起面,大口大口地灌下那罪恶的药汁,它们夺进喉咙,贯穿食道,融入胃肠,仿佛地狱的味道,一点点毁掉她不留后路才要回的依赖。
那一日,九龙幻影涣散他手心。
她抬眼,冲进他目光,时光仿佛流转,心不经意间漏跳一拍。
“唐浅说句大不敬的话,偌大的楮国,帝王的身边,没几个能人异士实属难以相信。”她壮壮胆子,讲道。
胤昭帝庄重的面色一缓:“唐夫人的意思是……”
“催眠,能控制意志的催眠。”唐浅补充。
“如果我在百官面前当着穆词殉的面喝下堕胎汤,他们就不能再猖狂什么了。只要之后我回去皇宫,便再无人拿我要挟他了。”她软弱地提出建议。
“……”图阅以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探寻她,“如此残酷的决定,你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能留在他身边不是吗?”唐浅定定神,“那就替他多做一点。……只希望图先生能替我保密,我目前不能再和他产生一丝瓜葛了。”
“好……”
穆词殉眼神的最深处蕴着心死恐惧、如火山喷发般的怒火,无底冰窖的绝望,而这些却全被表面的涣散无焦距所掩盖,旁人无法窥探,他的身体渐渐僵硬,内心在拼命挣扎着希望立即醒来,阻止她疯狂的行为,那个扶他的太监轻轻地低声耳语几句听不懂的异族语言,他便又恢复那个病怏怏似旁人看戏的状态。
黑汁如利刃般划过她的痛苦,又如浇灌无望的营养,令那繁茂枝桠茁壮蔓延她全身。
她终于喝尽,脸色冰寒,不再看王爷,转头将一个个在朝大臣的面容都仔细地望过去,这些几乎瞠目结舌的人忽觉一阵阴冷,心虚的更是掠过一丝惊惧。
“刚刚李太医说了,药效不到半个时辰便可见效。诸位是让我一妇道人家继续留于朝上以便查验是否有孕,还是觉得探明事实,可以退下了?”
唐浅的话中不含丝毫温度,吐字却利落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讨论几许,才纷纷唏嘘或宽慰,告知胤昭帝事情已水落石出,不过为以讹传讹,那个匿名之人实属该死,就算其中有几个想她留下的,亦不敢做出头鸟,乖乖附和。
“委屈唐夫人了,你先回去吧。”胤昭帝面带微笑,转而呵斥道,“闹剧到此为止!诸位爱卿,若有不服者,药汁下朝自取。若再发生类似事情,对造谣者定严惩不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诚惶诚恐地跪拜,以息圣怒。
唐浅踏出殿门,再不管别的,她已经做到了最大限度,其余的自有人安排妥帖。
前朝门有接送的廷辇候着,她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向它。
曾经听说,人痛到了极点,眼泪会回流,是哭不出来的,哀莫大于心死,也是差不多一丝吧。
天慢慢飘起大雪,落在她身上,外界的寒意无知无觉,她体内的温度恐怕比起积雪更冷上千倍万倍。
一件裘披轻轻挂上她瘦削的肩膀,唐浅浑身一震,僵硬地转头,是高泉。
麻木的眼中隐去失落,她到底在期盼什么?她还妄想他能从强力催眠中惊醒,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保护她吗?唐浅,别傻了。
“谢谢高公公。”她点头致谢。
“唐夫人,皇上让我带话给您,别太劳神。”
“臣妾受教。”她说罢,便加快了脚步,匆匆闯进廷辇。
别劳神?一语双关又在暗示她什么?!偌大的皇宫,竟令她窒息。
她突然想起什么,使劲用指尖扣住喉咙,引发一连串的干呕,几滴药汁出口,她慌乱中一喜,正要继续……
“这是丹药,它能将落子汤的药效控制在半个时辰后发作。”钟世荣苍老的面上隐去颓废,“唐夫人,你既然去此一趟,便注定你和这孩子无缘,想留住孩子的想法,趁早打消吧。”
现实毫不留情地闯进脑海,她闭上通红的双眼,终于放弃了挣扎,头皮恐怖得发麻,只好拿手用力扳住。
浑浑噩噩中居然熬到了王府,她一落地,流萤便疯了般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扶住虚弱的她,不敢说话,只好默默地给她些许支撑。
“唐夫人。”图阅轻轻唤一声。
“他没事了。”她无力地回答。
“先回别院吧。”
左右搀扶着走向别院,唐浅顿觉腹中一阵强烈的疼痛,她惊恐地瞪大双眼,突然甩开他俩,撞进厚厚积雪。
“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吼,唐浅痛苦不堪的面容终于抑止不住淌下滚烫的泪水,融进漫天大雪。
“我的孩子,呜呜呜呜!”她抬头想质问老天的不公,却被流萤死死地捂住,挣扎不开。
“别叫啊主子!”流萤边哭边喊,“不能叫啊主子!千万不能叫出来!”你一叫,小世子就白白牺牲了你知道吗?!所以忍住,即便再痛都要忍住!
图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怜悯的表情,他侧头,不忍再看。
扎安绘躲在角落,远远地望着,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她双手拼命捂紧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旁边的扎安瑕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安慰:“姐,你别哭啊,你怎么啦?这种女的不值得你同情。”
“那是王爷的孩子。”扎安绘泪眼婆娑,抽泣地断断续续,似乎切身体会到丧子之痛,又仿佛不敢置信,“那是王爷的亲生骨肉啊,我竟然眼眨都不眨就害死了他的亲生骨肉!?”她细细盯紧自己的双手,“瑕儿,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脏……脏得怎么也洗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