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然飘起雪来，芬芳随着王为民下了游轮，钻进了停在江边的捷豹，芬芳不安地看着他，期待能得原谅。
王为民终于开口了：“芬芳，你我之间不存在原谅不原谅，你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佩服你的义气，这么实诚的人，现在到哪儿去找啊。可是，我不准备放弃你，我会一直追求你，除非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结婚了。”
听前半句时芬芳的心一松，后半句时又被提了起来。“你……你至于吗？王为民，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放手，你怎么这么傻呀？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傻的人，那就一定是你了！”王为民这才笑了：“你骂好了，反正咱俩都一样，是被人叫着傻瓜、笨蛋长大的，对这些词早就免疫啦。”
车子发动了，芬芳心事重重地缩进了座位里，她从小到大早已习惯被人伤害，今天却无意中伤害了别人，她真是后悔不已，惭愧至极。
车子转过街角，芬芳突然看到路边闪过一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林超和宋颜，他们正在雪中伸手招出租车，芬芳叫道：“快停车！停车！”王为民一个急刹车，两人回头一看，林超已经拦下了一辆空车，可旁边另一拨招车的人却抢着上车，林超和他们争吵扭打起来。芬芳一个眼色，王为民把车子往后倒了几米，芬芳打开门：“宋颜、林超哥，快上车。”见两人犹豫着，芬芳大声催着：“别愣着呀，这么大的雪，快上来呀……”
捷豹悄然在漫天飞雪中驶过。车里静悄悄地，芬芳正偷偷地在反光镜里看着后座上的林超。林超握住了宋颜的手，宋颜装作不经意地挣脱了他，刚才的那一幕太狼狈太难堪了，她扭头看着窗外，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落寞和委屈。
这样压抑的气氛让王为民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按下了音响按钮。甜腻的歌声响了起来：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
第二天，芬芳在系里碰到林超，他刚开了结婚证明下楼，芬芳抢过他手里的那张纸，咋呼起来：“这可是一大喜讯啊，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怎么着也得一起喝顿酒庆祝庆祝吧？”林超说：“哪里是保密啊，我们不过是为了分房子先领张证罢了。”
林超随即关心起芬芳的事情来：“你跟那个王为民怎么样了？这阵子一直也没有机会跟你说上话，这事你得想清楚啊，可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芬芳，我还是那句老话，真正的爱情是需要耐心等待的。物质生活确实重要，但不能作为人生的终极追求啊，回头等有空了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林超先走了，他说他和宋颜约好在民政局碰头，看着林超匆匆离去的背影，芬芳嘟囔着：“哼，你去结婚，让我等待。你自己糊里糊涂的差点就把老婆丢了，居然还说我糊涂。”芬芳恍恍惚惚地向前走着，却失去了方向。
林超在民政局大门口等了三刻钟还不见宋颜到，他焦急地去旁边的电话亭给宋颜打电话，他打了一遍又一遍，可宋颜就是不接手机。他没想到，此时宋颜就在他身后的天桥上远远地望着他，她的内心在天人交战，昨天林超带她去学校参观了他可能分到的新房，那栋五十年代的灰砖筒子楼击碎了她对林超最后一点希望。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啊？墙面破旧不堪，楼梯还是外置的，墙角处弥漫着尿骚味，公用水房的天花板嘀嘀答答漏着脏水，林超说就当它是过渡房，台阶总是一级一级上的，他的目标是不远处那二层带院子的教授楼。宋颜知道那台阶可不是一般的长，师大多少教授头发熬白了还没住进去呢，退一步讲即使林超运气好上升快那又能怎么样呢？那教授楼它能抵得上王为民别墅的一个角吗？
天桥下车来车往，人潮涌动，宋颜想，现在连芬芳都可以坐在捷豹车上像主人一样请他们上车，凭什么她宋颜却要站在街上跟人抢出租？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宋颜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接起了林超的电话。林超焦急的声音显得十分扎耳：“打你手机怎么老不接呢？我都急死了，你到哪儿啦？”
“哦，刚才正好在过安检，没办法接你电话。早上到公司，我们接了个紧急任务，老板派我去深圳参加比稿。我现在已经在机场了，我得一个星期后才能回上海，老板说必须在那儿等到结果出来。”
“啊？一个星期？你跟我开玩笑啊？我这儿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过了时间，学校就把房子分给别人了，早就跟你说过的呀！你怎么就这么不上心呢？就不能跟你们老板说一下晚一天再走吗？你们公司离了你难道就不转了吗？”
林超焦躁的语气让宋颜在心里忍不住涌上一丝轻蔑：“林超，你要非得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了……对不起，我得赶紧去登机了，时间要来不及了。”
宋颜的电话说挂就断了，容不得林超再做半点纠缠。林超无奈跑回学校去求情，房产办主任阴阳怪气地说：“你当我这儿是菜市场啊？这种事情可以讨价还价的吗？别说一天，晚一个小时都不行，你千万别求我，我又不是庙里的菩萨，你就是给我下跪也没用啊，你要求就去求政策。”
自恃清高的林超羞愤难当，与主任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去。回到寝室，却发现宿管理科又塞人进来了，寝室里被堆得乱七八糟。林超跑出去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不知不觉走了半个上海，这么大的城市，却没有一块属于他林超的地方，天黑了，林超发现黑夜也是有体积有重量的，否则他怎么会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呢？
宋颜从地铁口出来，拐进旁边一条灯光昏暗的小马路，她低着头想着心事，与一个同样低头走路的人差点撞到一起，正要抱怨，却抬头见鬼，怎么会是林超？林超也一脸惊愕，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逛到宋颜家附近。
“宋颜？你没去深圳？……你为什么骗我？……你在故意躲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面对林超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宋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扭头就走，林超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你跑什么呀？你倒是说话呀！今天我们必须得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了保住那间房子我腆着脸去跟学校求情，弄得斯文扫地、自取其辱，你要是反悔了不愿意了，你就直说呀！你这是在逗我玩呢？啊？”
宋颜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迎着林超的逼视不再躲闪。
“好吧，那我就直说！我反悔了，我不愿意了，我不想嫁给你！你说，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啊？为了满足你妈妈多年的心愿？为了跟你一起争取那间破烂不堪的房子？凭什么呀？我才二十二岁啊！你哪怕是说句为了爱情而结婚，至少我还能稍稍地感动一下呢！连这样一句话我都没听到，就嫁给你啊？凭什么呀！”
宋颜的直接让林超猝不及防：“你是在为自己的虚荣心找借口！是因为我这个穷书生已经满足不了你的物质欲了，对吗？宋颜，以你的眼力应该能看出来啊，我这个穷书生是不可能满足你在物质上的愿望啊！那你当初干吗要来招惹我啊？”
“当初你在我眼里才华横溢、志向高洁，说实话，如果你能坚守住自己的信念，我倒宁愿挣钱养家，跟你过清贫的日子。我没想到的是，你的自信一碰到现实的空气，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当初在你身上看到的那一点点自信纯粹是幻影！”
“算了吧，你就别再装模作样了！别再为自己找借口了，你会跟我一起守着清贫？鬼才会相信。自从你进了高级写字楼以后，你就开始变质了，你处处跟人攀比，事事不甘人后，你追求物质的欲望越来越强，这一点我其实早就感觉到了。我本来还指望着我们的爱情能让你恢复理智，现在看来，连爱情也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啊！你跟我说句实话吧，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宋颜冷冷地回答道：“是！你满意了吗？”“果然让我猜中了，果不其然啊！那人是不是很有钱啊？”“是！你更满意了吧？”
林超失去了理智：“你！你这个金钱的奴隶！物质的寄生虫！你这是在出卖自己，我看不起你！”宋颜也浑身打颤：“我也看不起你！你这样说，就更加说明了我现在的判断没错，你让我彻底地看到了你的虚弱，在金钱和地位面前你的自卑，你心底里其实非常向往这些东西，你守着清贫只是因为无奈、因为胆怯！”林超暴怒：“你给我闭嘴！滚蛋！”宋颜咬着嘴唇连连点头：“好吧，那我们就说再见吧，希望有幸再见时，别让我闻到你身上有丁点儿腐臭的味道！”
一对璧人撕破脸皮敞开灵魂，这才发现人生的残酷，爱情的荒唐。
